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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星月】父亲(散文)


作者:璧青 布衣,158.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99发表时间:2021-09-27 15:11:10

【星月】父亲(散文)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似乎没有父亲的影子。
   妈妈的关爱,妈妈的辛苦,妈妈对我们的管教,妈妈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占据了我所有的记忆。
   如果说有,也是对他的不满和怨怼。
   我的父亲是在县城工作的,几天不回家一趟,回来也是东走走西看看,很少伸手帮妈妈做点事情。秋天满院子落叶,他也不说打扫,提着个小板凳四下里找,找一块干净一点的地方坐下。
   爸爸在父辈里排行是最小,上有哥哥和姐姐,他从小就没有做家务的习惯,还逢人就说是命好,不用干活儿。
   秋收后,满院子的玉米堆积如山,需要提到房顶上去晾晒,左等他不回来,右等他不回来。妈妈弯着腰,站在房檐儿上,用一根粗绳系上筐子,我和妹妹在下面装,她就在上面一筐一筐地提。累到装筐子的人都抬不起胳膊,妈妈的腰就可想而知。好容易搞完,胡同里便传来他骑车的声音,回来了。
   收麦时没有他,收秋时没有他,春种时更没有他。我知道,他在家也是不会干活的。
   因为他的不在,我不得不在还没有扁担高的时候,就去天天挑水、做饭;因为他的不在,我不得不在秋田里抡着酸痛的胳膊砍玉米桔;因为他的不在,我不得不的冬风吼叫的夜里,抱着饥饿哭号的小妹妹,等待在田里劳作的妈妈。
   他命是好了,可一大家子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所以,妈妈就成天像个陀螺似地,里里外外忙,忙得把身体累垮,忙得落下一身的病,生病了也没空去看医生。
   一直以来,在我们姐妹心中,妈妈的崇高与伟大,无与伦比;我们对妈妈的尊敬与关心,也日益深厚。老爸,是“抓起把灰比土热”的那把灰,是身体里流着他的血的那个亲人,仅此而已。
   不是没有管教过,他的管教就是:你看看人家谁谁谁,考了名牌大学,你呢?嗨!!那一声长长的“嗨”之后,是一脸的无奈与失望。
   再不就是:中学快上完了,怎么连个团也入不了?
   大学时这样问:你们学校不发展入党的吗?你这学是怎么上的?光成天瞎写!!
   好像他除了反问句不会表达自己,好像在他眼里,我就没有长处。
   日子忽悠而过,我参加工作了,成家了。
   星期天回妈妈家里,又跑到同学家去玩。她家住的是县城学校的家属区,一排一排一模一样的红砖房子,由一个一个小院子组成,离妈妈住的家属区有一里多土路,中间是一片田地。
   几年不见的中学好友,聊起来就忘记了时间,晚上,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还在东南西北的回忆,欢声笑语不断。
   “好像有声音。”她侧着耳,突然伸出一只手,让我们噤声。然后,翻身下床去,嘴里说着:“我去看看,像是有敲门的声音。”
   开门声响过,院子里传来鼎沸的声音。我们急忙坐起来,伸出头去。
   他们走进屋子里,我怔住了。是老妈和老爸!
   妈妈的声音很大:“我说不用管她,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她爸爸就坐立不住,非要拉着我来找。这不是,我们找了好半天了,又不知道你们住哪一排哪一个门儿,挨家挨户敲门问来的。”说着,扭过头去看着爸爸,“你看,这不好好的在这里。这下放心了?咱回吧。”
   爸爸讪讪地,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冲着我喊:“你回去不?不回我们就走了。”
   我感觉无法回答,咽喉处酸酸地哽住了,怕是一张口,眼泪会掉下来。
   这是冬天,外面刮着寒风,到城外又是不平的土路,他们两个穿着大棉袄,妈妈还用一个大围巾包着头。
   这一片家属区有四排平房,六十多户人家!
   在我同学和她家人的张罗下,他们在一片说笑声里,转身回去了。
   那天,我没有跳下床来,搀住他们,一同去走回家的路。同学送他们出门去,回转来一直在感叹,我却沉默着,眼前,闪现着老爸低下头时的样子。
   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是我熟读的文章,也是我不止一次站在讲台上对我的学生讲解又评析的文章,每次催我落泪的,不仅仅是爬过铁道上月台时那个肥胖又蹒跚的身影,还有许多年之后,作者在回忆的时光里的泪目。
   再一次起飞,是为探望,也是又一次离开。
   暑假里,两次往返,只为陪伴老父母。
   高考结束,没等学校放假,我就急急飞回父母身边。
   原本就有心梗、脑血管硬化、脑萎缩、帕金森综合症的老父亲,又时常抚胸说疼痛,吐出的痰里带着些许血丝。
   那些天的黄昏里,时常陪着老爸到楼下散步,搀着他的手臂下楼梯,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在我左右,感受着时光的无情与可贵。
   那个在冬天的夜晚穿过北风去寻我的父亲,那个骑着自行车载我去上学的父亲,那个搭车到大学校园里去给我送包裹的父亲,毫无例外地、也毫无征兆地败给了时光。说毫无征兆,是因为我缺席了在他身边的时常陪伴,一年一度的假期,才是看到他的时候。时光的流转,在我眼里,格外迅疾。
   父亲老了,胳膊上的皮肉松弛而柔软,腿和脚却是僵硬而行动迟缓。下楼时,他会紧紧地抓住栏杆,我也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但他仍是不时地因放错前一只脚的位置而无法安放另一只脚。他还会记起在哪一个转弯的地方摔倒过两次,总会在第一层的楼梯后面去看看放置了许久的那辆自行车。
   带父亲去医院的日子里,才真切地体会到血缘亲情里的温暖与厚重。多少年来,一直是母亲里里外外地操劳,我们从小到大,吃穿用,包括对我们的教育和管理,母亲是那个无时无处不在的天神,而父亲,似乎只是工作和挣钱的影子,如果说有,也是他喝醉了酒的样子。也许,他是在远处望着我们吧,远处。
   如今,在医院的长廊里,他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佝偻着腰背,等着我和妹妹们搀他在各种仪器床上躺下又起来。
   告别孩童后,就不曾如此近距离地靠近父亲了吧?抱着他从病床上坐起、躺下,一勺一勺地把饭送进他口里,提着点滴瓶扶他进卫生间……那个遥远的父亲,一如婴孩般,无知又弱智,无能又乏力。
   夜晚,他在病房里不得安睡,一趟一趟,按在床上又起来。奇怪的是,半夜里他自己能够躲开病床两侧的栏杆,穿上鞋子走出来,在静悄悄的夜里,到走廊上去找我,凭着他“嚓嚓嚓嚓”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我也能一骨碌就从长椅上坐起来,一把抓住瞪着痴呆的大眼睛、四下里寻觅着我的老父亲的、那双颤抖着的手,再像哄小孩一样,搀他回病床上去。他却把自己缩在病床的一头,留出一个斜斜的位置给我睡。
   肺癌晚期,肿瘤转移至肋骨、脊椎,不能手术,也不能化疗,在他的检查报告单里,到处看到“钙化”“硬化”“斑点”“阴影”等等字样,与医生、专家反复斟酌,身患多种疾病的老父亲,只能试用钯钼药,但钯钼药的副作用,又会给他身体另外的器官带来极大的负担与损伤……仿佛是突然之间,命运之神就开始了给他的日子进行倒计时。
   出院以后,回家用药。似乎每天黄昏的散步不敢去了,药物反应使得他饮食无法正常,每天吃药和睡觉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活动范围仅限于卧室与客厅。他就从前面的阳台向外望一望,再走到后面的阳台,打开窗子,向外望一望。是希望看到孩子们回家的身影吧?因为窗外没有什么风景,如果看到有哪一个女儿或外孙的身影,他就惦记着先去把门打开。
   这次飞回来,老妈停用了他的钯钼药,以减少对他身体其他脏器的损伤。可能是肌体功能的衰退吧,细胞的活动也慢下来,肿瘤病毒的扩散似乎也了慢下来。饮食竟也渐渐趋于正常,虽然因为牙齿不好,多数的时候只能吃流食,但总归是每天的进食量多了一些,脸色看上去也生动了一些。
   还是选择在黄昏时分,在褪去了一天的暑热后,在斜阳里,我用三轮车带他出去看风景。
   一寸一寸去挪下楼来,半抱半搀地,扶上车去,或迎着夕阳,或背着阳光,在宽阔的外环上,在热闹的大街上,不疾不慢地,我们边走边看。县城的周边,修起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公园,还包括湿地公园,若不是因为父亲,我还不知道如今家乡人们休闲娱乐的场地如此丰富多彩了。
   小桥流水,花草树木,塑胶人行道,南北方的植物品种,大城市里都少见这样宽阔的场面。那些花儿,那些草,那些树,那弯弯的林间小路,搀扶着那个步履蹒跚的老父亲走过,在夕阳的余晖里,让他呆望的眼神里多一丝光彩,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增一份喜悦。
   不知道命运给他这样的时光还有多少。虽然这些年来,多种疾病一直缠绕着他,但这个倒计时还是来得太突然了些。
   飞机,在飞往他乡,一点一点远离故土,远离父母,牵挂在一点一点加深。我知道,此时此刻,老父亲一定又在前后阳台的窗口里望着,他的目光里,多少是牵念,多少是依恋?
   二十多年前了,一个朋友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生命的尽头是青烟》,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送进有着高大的烟囱的火炉里,然后,一股浓烟从那个大烟囱上空升腾而去,直到消散,再也不见。
   失去亲人的悲哀、慨叹生命的无常,却在她心头久久无法消散。
   总觉得那份悲哀离自己很远很远。尽管眼看着老父亲的头发渐白、腰腿渐弯,尽管老父亲吃的饭渐渐减少,吃的药逐渐增多。当牵着他的手在公园里踟蹰的时候,仍觉得这样的时日还有很多很多。甚至,陪他在医院里抵抗病痛的时候,还在打算着,下次、下次应如何如何。可是,这样的机会,他终不再给我们“下次”。
   看着他因疼痛全身颤抖,看着他紧锁眉头大口大口地喘息,还想着几小时给他服一次药,再过一小会儿给他注射一针止疼剂,握着他滚烫的手臂,想着如何给他加上一些退烧的药物……却突然,没有了他的喘息和痉挛,再怎么求他喊他用力喘出那口气来,他也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
   热气从我的手掌里一点一点地抽离,我不敢放手,他却松弛下来,抽身离去。
   现代化的火炉,没有了那高高的烟囱,我也望不到那一缕升腾而去的青烟。只是,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的,是一方小小的、黑色的盒子,那是我们为他挑选的,雕刻成楼宇式样的檀木方盒。那里面,盛着父亲。
   那个似乎还在我手里温热的手臂,那个好像还在忍痛而痉挛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他终结的地方?是随着看不见的青烟飘向了远方,还是化作我手里的这一抷灰烬,让我们带回他的故土?
   于是,在故园的秋日里,他终于归于那片黄色的土地,这是他生命最后的归宿。
   秋天的斜阳里,蓝天,白云,还有那一堆黄土四周,金色的大豆、玉米、高粱。
   是父亲生命最后终结的地方。
  
   ――以此纪念远去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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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情到深处唯有真。一篇怀人之作,读来令人感觉一幕幕镜头如在眼前,撞击着心肺,柔软着时光。这是一篇思念父亲的文字,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明写自己的种种没印象,却又是记得如此清晰。当然,写母亲劳累的文字那是真的又在心疼母亲。而后的父母一起寻找自己的镜头,尤其是母亲说父亲执意要找自己的话,那是对父亲印象的转折,以至于后来记起的都是有关父亲的难忘的镜头。正是有了这些铺垫,再写父亲去世的文字,那份难过让读者能有真切的感受,也能一直影响着读者的情绪。可以说真情的自然流露是本文最大的特色。推荐欣赏。【编辑:快乐永远】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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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21-09-27 22:35:51
  唯有亲人最可忆,一词一句自情深。
回复1 楼        文友:璧青        2021-10-02 10:56:32
  感谢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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