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女人：话多，却言不及义；一串话回回兜兜绕不出圈圈，一不小心又露了马脚；前言不对后语，东拉西扯合不上辙；说话不看对象，没大没细；不分场合，乱弹琴……老家乡下把这种女人叫做回子婆，简称回婆。八婆就是，人称回八婆。
　　 说良心话，在村里婆姨中，八婆长得还算好看。中等个儿，杏眼柳眉儿，丰乳肥臀大象腿儿，一看就有使不尽的力气，是个庄稼地里好把式。特别是那白净脸儿，怎么样日晒雨淋，顶多是白里透红，抑或是白嫩转红。一白遮百丑，肤白显嫩，似乎拧一把就能出水。惹得村里几个老色鬼整日价围着她骚扰逗笑，想吃她粉豆腐！好在八爷武高武大，蛮横凶猛，看得忒紧。自从他扇了大队民兵营长几个耳掴子并使他落下耳聋残疾之后，门户肃静，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其实，那次事故在老家乡村，寻常鸟事。营长见到八婆，凑到她耳根故意大声调戏：“喂，八婆，别人说你奶子，割下来称至少有五十斤，是不是啊！？我来验证一下看——”
　　 八婆嘻嘻笑着：“讲古，割下奶子，还有命吗？”
　　 “我卖猪肉不用秤，一只手，抓一抓，掂一掂，就知几斤几两，方圆百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来——来——来，让我抓一抓，掂一掂——”
　　 话没说完，猴急着动手。
　　 八婆还是笑嘻嘻：“猪肉是割断的啦，我这个是连着的呢，你个蠢猪！”
　　 营长动真格，追得她团团转，胸脯前两团子肉起起伏伏，波涛汹涌，愈加诱惑他紧追不舍。慌不择路，她冷不丁一头撞上自家男人铁塔一般胸脯，猛抬头一看，八爷脸黑得赛过包公，两支拳头攒得骨碌碌爆响。她伸伸舌头，朝后面做了个鬼脸，示意营长赶快躲开。营长色迷心窍，还一个劲儿捉猫猫，停不下来。八爷气不打一处来，反顺连抽了他三四个耳掴子。他顿时傻了眼，耳朵里像捅了个马蜂窝，嗡嗡嘤嘤，响个不停，只觉天旋地转，找不到北，蹲墙角半天，静心醒脑！营长家母老虎闻讯赶来，一手拧着他火辣辣轰隆隆的一只耳朵，拖回家，罚跪搓衣板半夜。可怜，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民兵营长，此时此刻，只能打掉牙和着血往肚里吞，一失足成千古恨，落下终身残疾。最终，营长一辈子不与八爷及其家人来往，碰面也如同路人！
　　 八婆女儿早熟，据说九岁来红，十二三岁就蹿高到一米七多，而且竖长高，横长肉，出落成大姑娘。高挑，壮实，白净，五官端正，打扮时髦，想死好多后生仔！十四岁半读初三，爱打扮，老逃课，成绩死差，老师拿她没办法，把她挂在最后一排，单人单座，每逢大型考试都不把她算进人均分中。这样混到初中毕业，拿到初级中等义务教育证书，跟着早就混在一起的几个哥们，南下东莞淘金去了。
　　 女儿每次回家穿金戴银，描眉画脸，烫大卷发，着高跟鞋，衣着时尚而暴露，行为炫富而放荡，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底儿——在城里做鸡！
　　 女儿这次回家时间久了，病恹恹形容憔悴，一反常态，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邻里几个碎碎嘴婆娘聚在一起唠嗑，话头扯到现如今年轻姑娘家不学好，名义上外出打工，实际上在夜店卖肉。而且，年龄越来越小，某个某个家小丫头十四五岁做鸡，睡过的男人数不清，染上了花柳病。又有某家姑娘多次打胎，把个子宫捅成无数八个破洞洞，怀不上孩子了，谁家后生崽敢娶她！
　　 正聊得起劲，八婆来了，大伙儿知道散不了伙啦！有的火上坐着锅，心怕干锅起火，连忙起身回家。她忙不迭拉住别人，赶紧抖包袱儿：“是啊，是啊，婶子们！我家小妖精不是又打了胎，一年都好几回啦，你看她病得——哎呦——还要得个鬼！”
　　 话刚落地，顿觉说漏了嘴，忙捂紧嘴巴，赶忙向在场的嫂子婶婶们求饶，千叮万嘱，哪里说话哪里丢，传出去了，女儿上吊，老公打人——啊呦！
　　 隔墙有耳，偏偏一阵风吹得满地响。不几日，传到八爷耳朵里，龌龊难听得很，且变了味儿，说是自家婆娘爆的料！他忍无可忍，伸手就是一耳掴，打得白皮细肉血丝灿烂，留下五根手指印，活像白纸上盖了个大红印章，鲜亮刺眼！
　　 八爷，这一巴掌惹了天大的祸！
　　 当年，老单身穷光蛋八爷聚不到婆娘，急坏了家人，他家借了一担黄橙橙粒粒饱满的稻谷，托了巧嘴媒婆到八婆家磨破了嘴皮，才把小他整十岁的黄花闺女娶回家。八婆老父亲深谋远虑，彩礼可以不要，只要一条，八爷须写一张纸条，藏好，做护身符：“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能动李娇女一根手指头。若要违反，任由六个妻兄弟一起来家算账！”八婆，娘家名字叫李娇女，老娘一口气生了六个男丁，烧香拜佛，观音老母开恩，最后送来一个女娃，凑合了一个大大的“好”字。自小娇生惯养，口无遮拦，回里回气，知女莫如父，老父亲为女儿谋长远，才有这一招！现如今，老外公老外婆早已作古，娘家几个兄弟，也因她说话不走理儿，多被得罪。加上父母一走，各关门，各闭户，已经不大来往，恐怕没人搭理她，为她撑腰。八婆挨打，不去娘家告状搬兵，闷在家中，窝着一肚子恶气，没地方出气。等男人外出做事空隙，左想右想，胡思乱想，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不通。一眼瞧见床底下一瓶“敌敌畏”，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了二三两，呛着气儿，呕吐了一番。顿觉肠胃痉挛，猫抓心疼，在床上打着滚，高声大叫“救命——”
　　 被人抬到医院，清肠洗胃，救回一条小命。
　　 某日，婆娘们又聚在一起，谈论天下女人死蠢，遭男人打骂，不知道对打对骂。受了窝囊气，想不开，不是吃农药，就是上吊，甚或投水。马上有人接口，这些人动不动吃农药，也不知农药啥味儿？八婆，立马抢答：“哎啊，不好喝，不好喝，苦辣涩口——”
　　 话一出口，自知失言，舌头根藏不住话，羞愧难当。车转身子，低头掩口，伸舌眨眼，八婆走了！
　　 八婆打小跟着她娘笃信佛教，心好行善，做过不少好事。村中九奶奶，无儿无女，男人撒手西归，留下她孑然一身，在这世上遭罪造孽，临死时，屎尿在身。幸好有个好邻居八婆，日夜照看，端屎倒尿，擦身洗头，洗衣浆衫。九奶奶才得以死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入棺，到阴间做个洁净女人，好投胎转世。八婆修了阴功！
　　 一天晚上，几个贵客和家人正在吃饭，行杯劝菜，津津有味。突然，隔壁九奶奶长一声短一声叫唤呻吟。八婆丢下饭碗，赶忙走过去。九奶奶上呕下泻，吐了一滩，屎尿横流，满屋恶臭。八婆跑步到自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破旧衣服，擦拭干净，又替她换了席子被褥，清洗身子。手脚麻利，打仗一般，十几分钟完事后，她回到家。咋咋啧啧，吐着口水，做呕吐状，对着大家子主客眉飞色舞描述着：“哎哎，不得了——上呕下泻，洪水样泄，像挖开了田埂口子一样，哗哗啦啦，腥秽恶臭——呸——”
　　 八爷，狠狠盯了她一眼，人们停了筷子，捂紧嘴巴，目瞪口呆望着她。羞得他她慌忙退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哗哗啦啦，咕嘟咕嘟，不停漱口！
　　
　　 2021年9月29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