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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梦】蔓珠莎华(小说)


作者:林间风吟 举人,3537.7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040发表时间:2021-09-30 22:10:51

【宁静·梦】蔓珠莎华(小说)
   快,快去抢救室!
   李东捧着鱼汤刚回到病房门口,与母亲同一个房间的病友便对他叫道。
   你怎么才回来?不好了,你母亲快不行了!
   李东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呯”的一声,鱼汤连着保温桶掉到地上。李东撒腿就向抢救室跑去。
   跑到抢救室门口时,浑身大汗的李东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还没等他站稳,医生就从里面推门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对他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你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医生,求求你,再救救我的母亲,求求你!李东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抓住医生的手声嘶力竭地哭着求道。随后出来的护士与医生劝着李东道,快进去吧,她的时间不多了。他们一边说,一边将李东拉了起来。
   李东踉踉跄跄扑向母亲的身边,抱着母亲叫道,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母亲是笑着走进手术室的,从手术室出来时也还好。李东对母亲说,妈,你要好好的,我去菜场买一条黑鱼炖汤给你喝。可李东才走了没多久,母亲却突然不好了。
   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李东靠近母亲的脸,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不放。母亲努力张着即将永远闭上的眼睛,提着最后一口气对他说,家里……我的枕头下……有一块手娟,在云南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去找……
   母亲这句话没说完,人便没了。李东整个人扑到母亲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口里叫着,妈啊,你怎么就走了,你可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啊……
   母亲前不久常对李东说头痛。李东陪母亲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脑瘤,必需立即手术。李东没想到,母亲一进医院就再也出不来了。
   母亲离开李东时才四十二岁。而十八岁的李东也才刚考到驾照,正准备去开出租车。可是母亲死了,只留下一句没说完的话。等父亲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冷冰冰地躺在太平间里。李东一下子回想起坐在母亲腿上摇晃拨浪鼓的童年时光。
   李东看到过母亲的手娟,上面绣着一朵红艳艳的花。母亲说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又要去找呢?
   母亲离开后半年不到,父亲忽然领了一个女人回来。那个女人李东认识,是父亲洗车场的女工,姓王,还带着两个在上小学的儿子。可一见她进屋那样子,李东明白了,连招呼都不想打,起身就往自己的屋里去。父亲叫住他说,一会儿饭菜熟了再叫你出来吃。李东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父亲。父亲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竭力扯了扯嘴角,硬生生牵出一丝笑意。倒是那个洗车女工很坦然,拎着菜径直往厨房去,边走边说,听说你爱吃红烧肉,今天专门买了上好的五花肉。父亲赶紧接过话茬,让李东谢谢王阿姨。李东没理他,跟着走进厨房,女人转过身愣了一下。李东没说话,将双手抱在胸前,把目光放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盯着她看。那个女人站不住了,扔下手中的菜,用力咳了两下后,从厨房往外走,边走边说,我还是先回去吧,看来来得不是时候啊。父亲慌忙挽留,留不住就一直送到门外,两人站在门外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李东听不清,也不想听,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
   这个晚上李东没睡好,梦见了母亲站在一大片开得红艳艳的花里,可当李东开口问她,为什么要找另一块手娟,手娟在哪儿?母亲只是微笑着,不答他的话。
   第二天,李东到外地去出差,一去就是一个月。等他再次回家时,一进门就傻了眼。他站在客厅里,沙发背后墙上十字绣不见了,那是从前母亲绣了很久的一幅“家和万事兴”。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山水画。父亲在他的身后淡淡地说,那幅十字绣太旧了,王阿姨喜欢这幅山水画。父亲还说,她已经搬过来了,两个弟弟住在从前李东弟弟住的那间屋,李东还是住自己的屋子,没人跟他争。李东只是惦记那幅十字绣,问父亲,你们把我的十字绣弄到哪儿去了?
   在呢。父亲说着,推着李东进了他自己的那间屋,指着放在衣柜上的十字绣,就知道你舍不得,给你放在那儿好好的。
   不一会儿,将母亲的手娟放到裤兜里,李东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抱着十字绣鞋离开了从前的家,到外面租房子住。时不时地,他还是会梦见母亲,母亲总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绣十字绣,只不过绣的不是“家和万事兴”,而是那些开得红艳艳的花,与母亲手娟上绣的那朵一模一样。那些花像撑开的小伞一样,红艳奇特,花瓣反卷如龙爪。三年了,在帮老板催钱讨债的路上,他捎带走进了数不清的花店,想找到母亲绣在手娟上的那种红艳奇特的花,但没找到。
  
   二
   李东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不是他不爱学,其实他的成绩不算差,特别是语文,写的作文有时还被老师当成范文在课堂上读。李东辍学是因为父亲。父亲不会种田,只会做些投机取巧的事。听别人说做小生意挣钱,他就去做,听别人说开黑车赚钱,他也去开,但没有什么是做长久的,结果都是有赚的时候赚了小钱,赔钱的时候赔的都是大钱。所以家里李东和弟弟的日常开销,主要靠的还是母亲在矿山上给采矿工人做饭的微薄工资。后来,父亲到火车站谋得一个仓库值班人员的临时岗位,但没做到半年,便因监守自盗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父亲做贼的事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李东第二天便没有勇气再踏进学校的大门。
   母亲带着李东去监狱里看过父亲两次。第一次去的路上,母亲告诉他,你爹虽犯了错误,但还是你爹,他改了就好,你得认。第二次去的路上,母亲告诉他,你爹还有几个月就回家了,你得带好弟弟,你不读书了,别让弟弟跟你学,他得读,不读书,哪有活路?母子俩从监狱回来的路上就分手了,母亲去矿上,李东回家负责给还在上学的弟弟做饭。在父亲即将出来的前一个月,还是出事了,弟弟没了。
   弟弟长得胖乎乎的,特别爱喝饮料,最爱可乐,几乎每天都要喝。李东哪里知道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只是说太花钱,让他每天少喝点。有段时间,弟弟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李东还以为是自己做的饭不好,也没多想。有天晚上逼着弟弟吃了一点,没想到不一会儿他便说恶心,将吃的那点米饭全吐了出来。李东觉得不对劲,便到门口小卖部打电话给母亲,问怎么办?母亲说弟弟可能是胃肠炎,带到到村里面的诊所看一下,开点药给他吃就好了。可吃了一天的药,弟弟还是不想吃饭,总说口渴,李东给他喝白开水他说没味道,就想喝可乐。李东想着弟弟可怜,便用母亲给的零用钱给弟弟买了两瓶可乐。但没想到,弟弟将可乐当成了“救命稻草”,最后两天,几乎是一瓶接一瓶地喝,喝掉了二十瓶,用他自己过年攒下的压岁钱悄悄买的。
   李东被吓坏了,等不及打电话给母亲,央求邻居大伯与他一起,将浑身没力气的弟弟带到大医院看急诊。急诊医生用快速血糖仪先为弟弟测血糖,这一测,医生护士都傻眼了,快速血糖仪爆表,显示血糖值已经超过最大值好几倍。医生说这孩子患糖尿病已经好久了,赶紧测一个血糖看看!结果抽血化验下来,血糖值已经是正常值的几十倍。医生都被惊呆了,说自己从医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血糖如此高的患者,很显然,这个孩子是短期内大量喝饮料诱发糖尿病急性并发症,已经有生命危险了。医生说完,与护士手忙脚乱地将弟弟送进了抢救室。急得满头大汗的李东不停地问邻居大伯怎么办?邻居大伯说,赶紧给你妈打电话,让她回来啊。
   但等母亲赶回来时,弟弟已经没有了。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母亲抱着弟弟冰冷的身子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李东跪在母亲身边,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地扇自己,他觉得是自己亲手将弟弟害死的。
  
   三
   母亲没再回矿山,就在家门口开了一个洗车场,但不让李东跟着洗,而是让他去学驾照,说,还是要学门技术才有饭吃。
   父亲回家时,才知道弟弟没了,责怪母亲没有照看好弟弟,伸手就要打母亲。李东冲到母亲面前挡住了父亲的手,大叫道,要怪你怪我好了,是我没照顾好弟弟,不关我妈的事。父亲收住了手,用力抱住自己的光头蹲了下来,哇哇大哭。边哭边说,怪我,怪我,都怪我。那天夜里,李东睡梦中惊醒起来上厕所时,都还听到父母在他们房间哭泣的声音。
   父亲回来后不再四处折腾,就跟着母亲在洗车场洗车。但没想到,母亲就病了。李东担心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弟弟的离开,已经让他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他不想再失去母亲。从母亲到医院检查的第一天至母亲最后离开,他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但依然没能留住母亲。此外,家里还欠了一大笔钱,母亲的手术没有成功,可该付给医院的钱却是一分不少,当时家里本没有什么积蓄,手术费是给亲戚朋友们借的。
   安葬母亲后,李东就去开出租车,一天跑十几个小时,期望早点能将借的钱还上。有一天,李东拉到一个放高利贷的老板,老板不仅看上了虎背熊腰的李东,还对他手臂上的青龙刺青很感兴趣,问他愿不愿跟他干。老板说,如果不出意外,两年就让他有自己的车。李东那时实在不愿看到父亲,也觉得开出租车太累,不知到哪一天才能还完家里欠下的债,便答应了。从那以后,跟着这个老板走南闯北,四处收账。
   确实不到两年,李东将家里欠的钱还了,还买了一辆二手的汉兰达,还遇到了小玉。当然,也收获了额头上和右手臂上的两处刀疤。有好几次遇到危险他都想退出不干了,但哪里说想退就能退的,不知不觉间,他已陷入太深。
   小玉,是李东与老板去洗桑拿时遇见的。李东去上洗手间撞见领班正在打小玉,便上前过问。原来是小玉第一天到桑拿城上班,就被客人占便宜,小玉不从反被客人投诉到领班那儿,还说小玉偷了他的金项链。领班对李东说,你是客人不假,但你也管得太宽了,你凭什么管她?李东说,凭她是我的女朋友,你现在就把她开了,今后我养着她。出门后,小玉问李东,你怎么肯定我会跟你走呢?李东说,你不跟我走,难道想被他打死呀?我知道他的,他下手重。小玉又问,你真的养我啊?李东说,真的,如果你愿意。你若不愿意,我建议你找其他事做,比如去超市或商场当服务员,虽工资不高,但拿的是干净钱。小玉说,我愿意。就这样,小玉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出租房里。
   其实,小玉不是刚出来参加工作的小女孩,她之前在KTV做过陪酒女,因为不愿意出台,便被老板借故辞了。没想到刚到桑拿城第一天,就遇到了李东。
   而李东第一眼看到小玉时,小玉正抬起手护着头,以避勉被领班打着脸。小玉抬起的左手臂上,纹着一朵花,是一株开得十分艳丽的红色花朵,像极了每次梦到母亲时,她正在绣的那些花。
   李东问小玉,为什么纹这朵花,这朵花叫什么花?小玉说,不知道叫什么花,刺青师傅推荐的,喜欢就纹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李东又问小玉,是否有一块手娟,一块绣着她手臂上这种花的手娟?小玉摇着头说,没有,这是什么年代了,谁还用手娟。
  
   四
   李东喜欢做菜,是受母亲的影响。母亲脾气不好,但做的菜特别好吃。
   朋友时常笑他说,站起来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往厨房里一钻,系上围裙就变成了一个煮夫。李东不管,仍时不时把围裙挂在自己那身踺子肉上,有时还弄一个厨师帽带在头上,也不怕将自己有型的头发弄乱了。他一直反复钻研一道菜,就是母亲最拿手的红烧肉,但做了无数次,始终做不出母亲做的味道。
   李东一直记着母亲的话,不喝酒。母亲从小就在他面前念叨,说他的外公是喝酒醉死的,让他长大后不要沾酒。每次陪着老板或朋友去酒吧,他都只喝果汁或柠檬水,对他们说自己酒精过敏。李东原本倒是抽烟的,后来也不抽了,因为老板染上了毒品。老板告诉他,自己就是在酒吧接过别人一根烟,抽了之后感觉舒服极了,再向那个朋友要了第二根烟,从此被毒品缠上了身。李东帮着老板戒了几次都不成,最后老板死于注射毒品过量。老板死了,李东并没有变成老板。因为老板留下的全是烂账、呆账,还有一百万,是老板以李东的名义给朋友借的,追债的人要上门来时,李东才发现。李东将车卖了,加上手里的一些积蓄也没能还完,还差几十万。
   最要命的是,小玉这时怀孕了。父亲找上门来说,你们搬回家里去住吧,这样可以节省租房子的钱。李东将父亲推出了门,他知道父亲是靠不住的,洗车场挣的那两个钱还不够补贴那个女人带来的两个儿子。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玉说她的妈妈要过来看看李东,如果李东有房,就同意她嫁给他。李东真诚地对小玉说,我是真的想与你过一辈子,但房子短期内确实没有,你考虑清楚,如果不愿意跟我,就去把孩子打了吧。小玉说,我也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可眼下总得把我妈的这关给过了吧。李东情急之下,找做假证的朋友给租的这套房子做了一个假房产证,将小玉的妈妈蒙混了过去。
   但等女儿生下没多久,小玉还是带着孩子回云南老家去了,因为李东混到最后,连房租都交不起,不得不搬回去跟父亲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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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爱情婚姻,乃文学艺术创作之永恒素材,常写常新的题材。这里作家又为我们推出了一个极具典型和传奇性的爱情婚姻家庭案例,读来引人入胜。小说主人公李东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市井巷陌汉子猛男,其义父管仓库因监守自盗刑罪,母亲操持家庭极度辛劳患上了脑瘤去世。他不满义父再娶,放不下对母亲的深刻思念,里里外外向着母亲、想着母亲,甚至不远千里赴云南丽江去寻象征着母爱和思念的彼岸花,即作品命题:蔓珠沙华,也即李东为记念母亲的网名。这应该也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天堂花吧,天堂路远,母爱昊天,小李的孝母之忱令人感动。小说构思浑凝,立意深邃,环境典型,人物故事情节生动、丰富,以一当十,义父的婚姻、李东和小玉,还有串场的王阿姨,给读者以极大的审美思维空间。特别是小说悬念的设置,作品末部分李东生父的出场,“蔓珠沙华”的最终落实,此足见作者宛转斫轮运斤成风的艺术功力。好小说应该就是这样创作出来的,欣赏了。【编辑:郭永涤】【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1007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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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林间风吟        2021-10-01 00:06:22
  感谢郭老师帮我编缉推文,老师的建议很好,我一定认真修改,敬茶一杯,遥握问好!
2 楼        文友:郭永涤        2021-10-01 07:11:07
  小说乃文学之重器,先生有很好的散文功底又富于极佳的小说创作潜质殊为难得,祝事业辉煌。
副高职称,著述多部。
回复2 楼        文友:林间风吟        2021-10-01 09:10:03
  再次感谢郭老师,老师辛苦了,祝节日快乐,万事如意!
3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1-10-01 12:34:36
  人物形象深刻而丰富,情节引人,描写生动,情感真挚。拜读,学习。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3 楼        文友:林间风吟        2021-10-01 21:14:22
  每篇文都能得到老师的关注,林间何其有幸啊,遥握问好,祝老师节日快乐,万事如意!
4 楼        文友:淡泊宁静社        2021-10-02 07:27:01
  佳作欣赏,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淡泊宁静社
回复4 楼        文友:林间风吟        2021-10-05 22:37:29
  谢谢宁静抬爱,我将更加努力。
5 楼        文友:乡笛        2021-10-09 13:48:36
  文章构思严谨,语言生动。拜读了。是篇好文章。
回复5 楼        文友:林间风吟        2021-10-09 13:56:16
  感谢乡笛老师到访留评,谢谢老师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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