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扬场(散文)
一
麦子脱粒之后,还要给空茬的麦田犁地、上水、栽秧,剩下的乡村农事主要就是扬场了。
扬场就是将新脱粒的麦子与麦壳、麦芒进行分离。看麦娘、鱼肠子什么的种子,见缝插针,历经麦子播种出苗、齐穗被拔,最终还是和新脱的麦搅和在一起,它们都是庄稼的异类,也要清除。所谓“粒粒皆辛苦”,正是如此啊。
能担当扬场责任的农具,非木锨莫属。
自然,木锨是扬场的专用农具嘛。庄稼人说,一把木锨是最懂得“风情”的,农人的风情总是和庄稼联系在一起的。
木锨是用桑树作柄、把,泡桐作板等制成的。锨板一尺二长、七八寸宽、一指半厚,形状如同铁铲,锨把、柄、板是连结在一起的一个整体。因为泡桐木质轻,桑树韧性好,所以用起来也顺手。
有木锨在手,扬场就省事多了。村庄里的四爷能听懂一把板锨的话,村庄里的后生们通过他的描述“会扬的一条线,不会扬的一大片”,知道并学习扬场的技能;通过他的站姿“顶风扬场,顺风簸箕”,明白扬场的窍门,那可是村庄里谁家都不敢糊弄的事儿。只见四爷前腿弓,后腿蹬,拉开架式,握紧木锨,木锨往麦堆里一插,铲起不多不少的麦,双手随身后迎风抛去,锨中的麦子如天女散花,一板锨的麦子就欢天喜地奔向半空,更像一道彩虹。落下麦子越来越多,堆成了一道鱼脊,看着似珍珠的麦子在鱼脊梁上翻滚,四爷脸上露出笑意。农人的笑总是和丰收的喜悦联系紧密的,说真的,吃麦食的时候都没这么惬意兴奋。
仁明的谷场分在东南角边上,仁红的谷场紧挨着老仓库,这些人都得听四爷的。风从哪里来似乎都和四爷会过话,早晨脱下的庄稼堆在场的这边,中午脱下的庄稼放在场的那边,晚上脱下的庄稼该放在那边,人们记下了四爷指的地方堆庄稼扬场。这是四爷琢磨出的风向,这个时节,风是难得的,所以四爷的经验很重要。
谷场上有一座庄稼堆起来,这可是村庄里人都知道的事;谷场上有一座庄稼堆起来,也便是村庄里的人都要齐动手的活儿。
麦把堆起来了,一层一层码垛像座小山。脱粒机安好,草权归置好,谷场也轮空出一片。需要工夫,需要人手,需要力气,也需要手艺;要男人舍得出力气,要女人心细配合。
此刻的板锨在谷场边揉着睡眼,立在这家场头,依在那家麦把堆旁。村庄里的人家,哪家庄稼没得到过板锨的搂抱?哪家庄稼没被板锨注视期待过?木锨,就是庄稼人的手,是有着温度的,所以存放木锨的地方一定是干净的,且一直靠在墙壁上休息着呢,只等那阵属于夏季的熏风来。
二
乡谚说:能人能使双手锨。四爷说,扬场是个技术活,如果不掌握要领,肯定会扬不尽。关键是麦出手时手腕的抖动。那天,仁明第一次上场扬场,因为甩出去的麦子,手抖动大了,没有达到一条线,而是一大片,结果落下的是一团一团麦,害得他老婆不得不上前用扫帚扫了又扫。一旁的四爷赶紧过来指导,只见他熟练地胳膊一抬,麦子出手,完美落下,轻松放下木锨,随性插入麦堆,这就是一种自信。得到老把式真传后,仁明按动作要领扬起,此时,白云下,南风中“刷——”一道金黄的麦雨,大点小点落到场上。
我看见过,当有人从下风头路过时,扬场的人会自动停下,等下风头的人走过去后再扬场。我还见过将麦堆扬成山脊、馒头一样,落下的一条条、一块块籽粒划成美丽的弧线,好像兵种听从调遣,指定在哪儿就在哪儿。那扬上去的麦粒有的像礼花一样飘落,煞是好看。
板锨看惯的可都是场头上的那些事情,看着前场一只麦把坠落到后场了,瞅着东边人家顺风将麦屑飘落西边新扬的麦场。板锨被看场的孩子当着玩具,满场地拖着跑。板锨还赌气躲藏在麦堆旁看主人四下寻找。木锨成了玩具,大人们尽管喝止孩子们,却是从心底高兴,他们就是从这样的顽皮开始懂得农事。
看着新脱下的庄稼,板锨摩拳擦掌立在一旁嘟囔着,只要有风,只要有力气,肯定能让它们分家。而此刻长在地里的庄稼也没闲着,正使劲地赶着与板锨约会,等待着庄稼人的检阅,等待着木锨扬起的风情。
吹过来的一场风,扬起的庄稼一点一点地脱落。草屑、壳子、穗芒会随风飘去回归尘土,落下的是一堆饱满沉实的籽粒。板锨一下一下地扬起,那些晒日头的老人也就那么一天一天地老去。场头的板锨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板锨在草杈、扁担等农具堆中向我示意,一把板锨在我远方的乡村正直着腰身,就像我的父辈们。真的,想起明仁,想起四爷,不是在梦中,走到场地,这些农人乡亲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是庄稼的主人,创造着丰收的最美细节和故事。
傍晚,夕阳西下,空粥锅挂在木锨上,遮掩好干净的麦堆,收工了。小俩口一路说话,嘻嘻哈哈的,高兴时也吼“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心情特别地好,乡谚说,稻上场,麦进仓。麦要进仓才能算到手的庄稼,天气预报这半月都以睛天为主,今年是个丰收年。西南风一吹,麦子金黄金黄的,仿佛也跟着精神抖擞起来。
四爷会唱几句歌词,用他的话说,扬场就是庄稼把子跟麦粒合奏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