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望不断的还是秋(散文)
一
秋自古有之,就是一个季节的反复轮转,从小就不觉希奇。随着日子一天天变老,年年岁岁秋相似看来已成定局,天昭神迹也挂印封金怅然退隐。纵然如此,岁岁年年的秋毕竟还是不同的,此秋彼秋的差别印象还是渐隐渐显,却比先前淡漠了很多,无所谓的心也越来越趋于明鉴,可以尽力保持内心的安静。每逢秋至,方觉日月短促,时光如梭,催人白头。这或许有点小情怀,与历史上秋意深浓的排比句有关——非澹薄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也与那些因人而异的秋思秋叹牵挂勾连——自古逢秋悲寂寥,秋风秋雨愁煞人。
秋老虎发威,今年的初秋因而晚来了十几日,除了微信群里不断通知打疫苗的时间和地点,或通知有某地旅居史的人员要及时到社区报备云云……我突然发现,全国范围内许多地方都在闹电荒,严重程度及其少见。看了很多解释,最终我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只记住了一条让我绷紧神经的豪言壮语——这是在下一盘大棋!惊诧之余,我又看到了一些驳斥“大棋论”的声音,对此,我很茫然,也很烧脑。我的眼界低,看不懂许多社会风云里的那些诡谲,只是感觉到“一盘大棋”的比喻,就好像是一次全民智商的测试。
我从小就爱下棋,也知道人间有象棋、军棋、跳棋、围棋、动物棋、康乐棋……以及世界象棋。但在百姓的现实生活中“下一盘大棋”,还是超出了我的智力范围,太不好揣摩了,毕竟我的脑容量有限,更谈不上有大局观念,所以只能在冥冥中谨慎观望。好在近日的停电范围通知里没有我居住的小区,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以后的情况如何——现代社会的城市生活,停电停水弄不好真能要了人的命。
不想那么多了,我现在也到了知天命的境界,无非是只要能有选择,我就会选择自己愿意做的事,不能选择就听天由命咎由自取吧。自古就是这样,无论是君王或是百姓,面对不可抗拒的天意,也只能顺从,烧香磕头也无济于事,神鬼也只是无声叹息爱莫能助。我发现,许多人都在幻想自己参与了一盘很大的棋,叫做“智卑未敢忘忧国”,天天在网上用错别字指点江山,臧否异同,很滑稽,很可笑,也十分可悲。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许多被常戚戚的阴谋论总以卑贱的眼光看世界,为了幻想中的成功耍光棍——我是流氓我怕谁!即使掉了底裤、输光了本钱,在嘴上还自认为是最大的赢家,因为幻觉里的精神胜利法都是儿子打老子。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里有这么一句: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现代的狂人,在最后的大棋残局里会不会面面相觑。
德国作家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在他创作的长篇诗剧《浮士德》里,讲述了魔鬼引诱浮士德与他签署了一份协议——魔鬼将满足浮士德生前的所有要求,但是将在浮士德死后拿走他的灵魂作为交换。这个寓言反映了特殊时期一些人们的困惑,以及对一种长期的生活状态感到迷茫和不满,不知道应该向什么地方去的精神状态——我生前当不择手段地及时享乐,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妨回顾一下马丁路德说过的话:“我们不能禁止鸟儿从我们头上飞过,却能禁止鸟在我们头上筑窝;我们虽然不能禁止有人来敲门,但我们却可以不去开门。”
语言学家史蒂芬·平克也说过:如果一个人的大脑里没有一个概念的话,就不可能理解相关事物,如果一个民族的语言中空缺某个概念的话,那么整个民族就倾向于不去思考相关现象。
人类几乎所有冲突,都是文化与文明的冲突,人们是通过各种概念来把握纷繁复杂世界的。然而,如果对相关概念混淆和误解,就会在社会生活中出大问题,无论是一盘什么样的大棋。正如西方哲人爱默生所说:“我们对人生有种种期许,却从未真正生活过。”
商品时代虽然可以进行各种物质交换,但人们绝对不可以用良知与魔鬼交换,不能为了短暂的利益而为邪恶开门。这个时代的稀缺品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在混沌中清醒的头脑。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鸟的翅膀系上黄金,就再也不能飞翔了。
二
都说中国历史是烈商、礼周、暴秦、强汉、雄隋、盛唐、富宋、蛮元、刚明、奴清……但我不以为然。都说自己祖上富,上辈子不是皇室麒麟就是达官贵人,祈望坟头突然冒烟喷火,今朝也能披红挂彩、以示荣宠……我也不以为然。
假如我生在商朝,不会是商王,很可能成了商王祭天时的人殉。那天,我在田里不抬头看天埋头耕作时,被周人抓起来献给商王领赏,在烟雾缭绕的祭台前被砍了头推入大坑内。或许,不把无头的肉身推入深坑,而是被骨肉分离,拿到集市上去卖。据说,商人是食人族,也会做人肉买卖的交易,所以后来在“商周之变”后都成了长途贩运、走街串巷的低贱“商人”。
假如我生在周朝,不会是周王,也不会是孔子。据说,那时的读书人最幸福,没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鬼扯,更没有文字狱的魔道,那是一个迷人的时代,多识几个字就能畅谈自己的治国理政方略。我那时只是一个被解放的奴隶,在租赁来的土地上拼命劳作,以消筋瘦骨来养家糊口。但也可能是一名打造兵器的铜铁匠,在监工的督促下,汗流浃背地完成每日的定额,为枭雄们生产战争工具。
假如我生在秦朝,不会是秦始皇。在只要奴才而不用人才的大秦帝国,我可能是一个抄字的奴隶,每天用随意粗陋的笔画为秦王抄写大秦律令。人们现在看到的隶书,就是那时低等人在篆文书写的公文题头下,用简易之法抄录的字体。我也可能是被灭六国的一名世代庶人,就倒在一堆死尸里被集中掩埋,在今天的城市建设中被挖掘机挖出,头骨上还有一枚箭簇深嵌。
假如我生在汉朝,不会是汉高祖。我会是塞外荒原上汉墓群里一名死去的士兵,躺在冰冷的地下整整两千多年,直至被今天来这里旅游的人们吵醒……我看到许多扭姿拍照的人挤眉弄眼,也看到一些人向这些硕大的土丘投来迟疑难解的目光。汉朝的记忆依然刻在我的骸骨上,就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征战打仗,还有那些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酎金夺爵、盐铁官营、汉匈恶斗、丝绸之路和巫蛊之祸。
假如我生在唐朝,不会是李世民。或许我是李建成的卫士,在玄武门与念及手足之情的太子一起被杀。后来的大唐盛世幻景或许是史家惧怕讲真话而无咎丧命,就隐匿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残酷史实。唐代被认为是最开放的一个朝代,究其主要原因,李渊是十六国时期西凉开国君主李暠的后裔,本身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汉族,他能与其它民族和睦相处,是因为那些草莽英雄曾经就像他的兄弟们。所以,他没有汉朝时大汉族的自负,没有对其它民族穷追猛打,因而有了较长的国泰民安。
假如我生在宋朝,不会是宋太祖。我可能是帮助人们逃难的一个渔夫,划着自己的一条小船,摆渡那些去江南避险的流民。深究史册里的暗藏,宋朝从皇帝到大臣应该都是卖国贼,腐败的体制和荒淫昏庸的君臣们才是葬送大好河山的罪人。正是宋朝的各级官员们,他们昏天黑地的自掘了坟墓,毁灭了国家,让人民受尽了凌辱,他们是汉族民众最大的恶人。崖山之役,再无中国。
假如我生在元朝,不会是忽必烈,我会是一个很好的画师。我和弟子们在永乐宫三清殿画了一幅顶天立地的壁画《朝元图》,让各路神仙都在画面里朝拜元始天尊,以此来证明天下人都臣服了大元朝的泰定帝。《朝元图》尽管有粉饰太平的嫌疑,但我画的真是好哇,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之作。后来的那些为圣上唱赞歌的所谓大美文化,比我的艺术差了不止千万倍,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假如我生在明朝,不会是朱元璋。我可能只是《大诰》的坚决执行者,遵照皇上的圣旨,宁可错杀一千好人,也不可放过一个贪官,为此,我几乎天天都在杀人。我还可能是编纂《永乐大典》三千人中的一个无名小卒,历史上虽无记载,但也能激发我此时胡侃的才艺。即使我只是编纂者之一,也没有见过这套书的全貌,可我还是与当今那些一知半解的大V们泾渭分明,不屑与之同框共生。另外,到底这套《永乐大典》最终编完没有也很难定论,遗散世界各地的残卷也让这个悬案成了永远的谜。
假如我生在清朝,不会是皇太极。我可能是菜市口的一名菜贩,在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八日那天,看着谭嗣同被按在地下,刽子手用一把钝刀砍了他二十八刀;砍在他颈上每一刀的同时,我和围观者一起叫好,然后饿着肚子感谢大清为我们剿灭了卖国贼。或许我是甲午海战的幸存者,看到举国欢庆大清胜利了,一脸懵懂。直到为了战争赔款而加重赋税,这时的人们才知道自己被清朝统治者的大棋欺骗了。或许我是张之洞的幕僚,知道大清国的洋务运动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清朝的国企领导人无能和腐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花架子,无非是贪赃枉法,糊弄朝廷。
凡此假如,皆为秋思里的零散烟云,是为祭。不禁想起了杜牧《阿房宫赋》里的一句醒世恒言——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三
今天的人们在主流意识层面,比较喜欢强汉、盛唐,大明甚至大清,但国外的学术界却对宋代的评价较高,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应该跳开惯常的思维语境,从其它地区人们的思想中寻找再认识的途径。我们在历史发展变迁中考察的对象,应该是中国秦以降的两千年传统政治,这里有文化和文明的冲突。
比如孟德斯鸠的著作《论法的精神》,奠定了近代西方政治与法律理论发展的基础,促进了人们对东方政治与法律文化的理解。他面对社会发展中的困境,提出了著名的论专制十恶,至今仍是需要人们去认真思考的课题。这十恶依次分为:没有人性的政治;没有思想的崇拜;没有人文的科学;没有道德的商业;没有良知的知识;没有真实的历史;没有独立的精神;没有自由的幸福;没有劳动的富裕;没有制约的权力。
有关这十恶的具体说明,大家可以去网络寻找。对此,只能说——厉害了,思想家!不愧为启蒙老师。传统中国政治崩溃后的历史走向,恰恰支持了孟德斯鸠这种对社会本质的理解。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人类的认知也不相通。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距,不仅是认知的同异,而是良知的存失。两千年的帝制文化,摧残了一代代的志士仁人,麻木了一批批的底层民众。那些忧国忧民的先哲们和我们一样,深爱着这片土地和它上面的人民,那些为此而做了牺牲的烈士鲜血虽然也温暖不了围观的看客,然而他们依然想用自己的碧血浇开蓝天下的自由之花。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由前朝的前朝转生的,也不能光想恰巧的好事会破例降临我,认为上天会格外对我眷顾。我的人生态度悲观——凡事要从坏处想,自己能承受了就不怕,承受不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死也不怕也就什么也不怕了。不是有一句俗语吗——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所以,面对疫情,我泰然处之。我爱这颗承载万物生命的星球,希望四季安好,魅力永存。然而,我的秋之远望迷惘,眼界处没有什么绝世彩虹,满目竟是那些在天的先哲之灵用热血催开的凄美花。
现在人们普遍认为,互联网失去了原有的价值,原本是想让井底之蛙打开眼界,认识一下井口以外的新世界。可实际上成千上万只井底之蛙通过互联网相互认识,相互认同、相互肯定;并经过长期交流后达成共识,认为世界确实只有井口那么大。乌合之众一直继往开来,这些人普遍感觉个体太渺小、太无力,迫切需要从集体和宏大叙事中寻找存在感;迫切需要从贬低别人中寻找自豪感;迫切需要从夸大自己中寻找优越感。所以乌合之众被人利用充当打手炮灰是一种常态现象,到头来这些人什么也得不到,就是一个个被人随意摆弄的棋子。
历史是复杂的,聪明人有的是,糊涂人也有的是。聪明人未必能办聪明事,糊涂人也未必总办糊涂事。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许多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许多傻人也有傻人的福分。一切都是天注定,人力只是没有选择的顺应——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而我,就是一个顺天之民,在一年四季的轮回里,眼望天边那个遥远的秋。惟愿我生前死后,再没有洪水滔天。
今天我望着窗外,依稀看到——先哲们种下的启蒙种子还在激励着我们这个民族向前努力!一年最好的季节或许就是象征收获的秋天。虽然人们已明显感觉到秋的凉意,生命的枝叶在秋风中也窸窸窣窣,把一份萧瑟的怅然顷刻入耳,切入社会伦理并不等同的相对位置。然而,一年最敞亮的生命之种子此时也注入了充实和饱满,在天地间呈现出最激动人心的秋之壮美,这或许就是人们思想深度重要的成熟。
在二零二一年的秋天,我们与那年满怀理想的人们终将会在既定的空间互相遇见。在对许多常常容易引起混淆的概念进行梳理后,从根源上告别旧的思维范式,更新我们在文化和文明使用上混乱的理解,从而才可能在精神上真正拥抱现代,让文化不再拒绝文明。我们一直期待久别先哲们的精神归来,与四季轮回的匆忙岁月重逢在那个望不断的秋。
2021年10月5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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