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铃声响起的那刻，我抬头了，周围的人也纷纷停笔，我坐在位置上等着监考老师来收卷。如果此刻有人望着我，一定能够看见我呆滞的眼神。
　　 这是我参加的第三次高中数学联赛，也是最后一次，还很有可能是我高中竞赛生涯的终点。我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惶恐，害怕，焦虑？来自全省各市的数学尖子汇聚在省城实验中学的校园里，显得格外热闹，三三两两讨论答案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耳旁回响，偶尔也掺杂着些笑声。
　　 作为一个数竞生，数学在我心里的地位远远超过了高考，不仅仅是为了升学，还有那种骨子里的热爱。从初二就开始学习竞赛的我，已经参加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比赛了，按理说我早该磨炼得宠辱不惊。可是这一次，我真的慌乱了，前所未有。是的啊，我的竞赛生涯是完美地结束还是遗憾收场，就在今天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必须把握住。
　　 今天的表现，我很不满意，一种强烈的自责感迎面而来。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次竞赛出题的新颖和一反常态，脑子里现在还浮现着一试最后的那道立体几何压轴题，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一个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学校的带队老师已经在楼下等待考完试的学生了。我远远地就看见了我的竞赛教练，她似乎也看见了我，立在门前，对我微微一笑。可这笑容没有让我得到安慰，反而更加得悲观失意，我低下了头。
　　 同校的同学都看见了我，连忙过来打招呼，看着教练，心里的愧疚和委屈在这一刻“砰”地一声爆发出来。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出息地流泪了。
　　 “李老师，对不起。”我对着那个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的女老师说道。
　　 “没事，尽力就好。”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带给我了慰藉。
　　 收拾好行李以后，我们学校的参赛学生再汇聚在楼下，坐上大巴，返回阳市一中。车厢内，同学们都在讨论做题思路和答案，我旁边的一位女生也好几次问我题目，我都礼貌地回答。可能她慢慢地看出了我的失落，开始瞥向窗外，缄默不语。
　　 我拿出MP4，带上耳机，打算放松一下心情。一个小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我的心情也不再那么糟糕，甚至已经做好了回归高考的准备。李老师突然走到了我的身边，与旁边的低年级女生换了位置。
　　 “说吧，哪些题没做完。”李老师开门见山地说道。
　　 “一试压轴和二试一道题没做完，还有从他们对答案中，我发现错了两个填空。”我开口说道。
　　 “二试其他题呢，都有把握拿多少分。”李老师紧接着问道。
　　 “代数和数论还好，组合也没太大把握，不超过135分吧。”我回答道。
　　 “确实没发挥出你的水准，不过就我来看，你未必进不了省队，今年出题的变化大家都感受到了，失利的可不止你一个。”李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盯着李老师美丽的脸庞，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歆姐。你说的对，我不该这么悲观，还有希望。”
　　 “又没大没小的了，明天课后我跟你分析下这次赛题，晚上回去好好休息，“网上爱尖子和质心教练的联赛讲座解析”，今晚也别看了，回去好好休息。都考完了，还这么紧张兮兮干嘛？”李老师对我说道。
　　 我呆呆地望着旁边的美女老师，思绪随风飘向了从前，说起来，我学习数竞的初衷，还是因为她。
　　
　　 二
　　
　　 与李歆老师的初次见面，是在初二的开学典礼上，她作为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回来演讲，那时的她还在北大数院就读本科。她是一个美女学霸，自然而然得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我全程盯着她流利的演讲，也感叹她的美和实力。她是我见过的数学学得最好的女生，从她的演讲中我知道了她中学时代是一个优秀的数竞生，拿过国赛金牌，差点集训队，在那个竞赛保送政策宽松的年代，直接被北大数院录取。
　　 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有个影响自己的人吧，而于我，那个人就是李歆，我的数竞生涯因她而开始，也因她而充实。开学典礼过去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忘怀那个震撼过我的心灵，发自肺腑崇拜和敬佩的女生。
　　 我猝不及防地心动了。那个秋天，我开始了解数学竞赛，央求父母报了培训班，买了一堆数学竞赛书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一件事能发挥我全部的热忱；也没想过，世间会有如此有意思的一件事，沉溺于数竞的海洋。我应该还算有点天赋，虽然比不过几年前的韦东奕，聂子佩，陈麟这些中国数竞史上的大神，但在我们学校初中部还算是小有名气。
　　 在我眼里，数竞是那种把你虐千百遍，可还是让你心存期待，爱之入骨，为之熬夜疯狂的神奇东西。
　　 后来我知道，在我们学校，出过比李歆还厉害的数竞生。据说，那个人拿过国际数学奥赛的金奖，可在我心里，李歆挥之不去，她是我暗恋过的人，也是我数竞生涯里最无可替代的朋友和老师。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初次看见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荒唐至极，可当类似的事后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愚昧。再后来，我又明白了，就算那个人不会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可那座城变成了你一生的厮守。好像李歆、数学于我，就是如此。
　　 进入初中以后，身边的朋友大都早恋了，有很多人给我写过情书，表白，我都一一拒绝，就连同桌都诧异不已。
　　 “凌阳，你不会想跟数学过一辈子吧，连王依晴你都拒绝，她可是初中部的校花诶。”初三那年，同桌萧雪是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
　　 “确实啊，我只喜欢数学学得好的女生，所以你要是想追我的话，就好好的学习数学吧。”我对着眼前的人说道。
　　 关于我喜欢的人，在学校里，初中三年都是个迷。可是，我知道了一个真心很喜欢我的女生。
　　 我还看过一句话，喜欢一个人，不仅可以为她去死，还能因他而改变，爱他所爱，做他所作。
　　 萧雪像是变了一个人，每次月考数学单科排行榜她总是跟我的名字在一栏，在我一空下来的时候，就拉着我给她讲解数学题，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涉及到了竞赛。
　　 初中毕业以后，我们班不少同学都通过中考和自招升入到了本校高中部。而我的目标，是学校的实验竞赛班。
　　 中考录取通知书收到没几天，我就去了成都，报了一个数学竞赛培训班，为第一次高中数学联赛做准备。而之前参加预赛的名额，也是班主任费了大力气，才给我一个初三的学生搞到的，我当然得珍惜。
　　 数学竞赛真的好难，别看同学们尊称我为学霸，大神，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菜。天赋不够，努力凑，我没有想过以后进国家队，成为数学家什么的，我只是想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然后在这上面挖掘出自己最大的潜力。暑假结束的时候，我的数竞水平已经跟大多数高中竞赛生差不多了，对于高联，我也只是想着尽力就行。
　　
　　 三
　　
　　 进入高中的第一个惊喜不是高中数学竞赛带给我的，而是李歆。她北大毕业一年后，回归母校，成为了我们竞赛班的数学教练。还有一个意外，萧雪通过选拔，进入了实验班。
　　 萧雪再次成为了我的同桌，我们俩一起注视着讲台上自我介绍的李歆，就像两个脑残粉好不容易见到喜欢已久的明星，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李歆每说一句话，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激动着，兴奋着，迷失在重逢的喜悦里。这一次，我们的距离更近，我想，也应该会更久。班里的部分同学在教室骚动，窃窃私语着，毫无疑问，他们也惊叹于李歆的才貌双全。
　　 “凌阳，我激动死了，偶像竟然成了我们的老师啊！”萧雪一脸傻笑着对我说道。
　　 “希望你的智商在她的调教下有所改善吧，别拖我们班的后退就行。”我也开着玩笑打击她。
　　 “喂，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本姑娘可是通过正儿八经的考试考进来的，又不是走后门！”她立马板着脸，还用手使劲地掐了我一下，我暗暗叫疼。果然，不能轻易触碰一个女生的自尊。
　　 “凌阳，王皓宇，是哪两位同学，站起来让我看下。”李歆突然说道，我还没缓过神儿来，萧雪就抬起我的手臂，往上拉。与我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前面几排的一位瘦弱男生，他转头的时候，我们目光刚好聚焦在一起。直觉告诉我，他很厉害。
　　 “他们俩是我们实验班众多尖子生中的佼佼者，初三就通过了预赛，将参加十天后的高中数学联赛。同学们，鼓鼓掌。”李歆声音高亮，流露出了赞扬之色。
　　 班里的同学纷纷望着我们，指点议论着。不知道从多久开始，我已不再沉醉享受这瞩目的目光。不是习以为常，而是知道，我真的太弱小了，那些比我强的的人比比皆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在高中第一次联赛前，李歆老师已经对我和王皓宇做了好几次辅导，我对自己的目标也由最初的拿个奖项变成了保省二，争省一。这不是异想天开，而是一个努力过的人的期待和自信。
　　 下午周末放假的时候，萧雪硬拉着我去学校旁边的小吃店，声称为我践行。吃饭的时候，我好几次抬头用眼睛瞟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得不可思议。当初那个成绩不温不火的小女生，不知不觉就成为了阳中实验班的学霸；那个喜欢扎着马尾辫的微胖女生，摇身一变，留着妹妹头，成为了班上最受欢迎的清纯美女。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花了吗？”萧雪看到了我不怀好意的目光，反应道。
　　 “没花，不过变漂亮了。”我一嘴实话道。
　　 “是吗？那某人还经常对我爱理不理，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她放下筷子，娇嗔道。我无言以对，我真的对她那么不好嘛？那她干嘛还死缠着我？
　　 短暂的尴尬后，我们边吃饭又边聊起了数竞，交流了各自的学习进度和遇到的难题。萧雪，是我见到的第二个对数学有着如此热忱的美女。
　　 吃完饭后，我们分道扬镳，进到家门的时候，我回味她那傻笑的表情还被老妈逮了个正着。
　　 “这么高兴，交女朋友了？”老妈问道。
　　 “哪儿啊，妈。你别瞎说，你儿子可是一个好学生啊。”我反驳道。
　　 “这有什么，我和你爸不就是高中认识的，当初死皮赖脸地缠着我，整天想做我同桌。我死活不如他愿，到最后还不是被他拿下了！”老妈边说边傻笑，看得我都快起鸡皮疙瘩。
　　
　　 四
　　
　　 第二天早上，我们阳中的一众数学尖子坐着大巴奔向省城，迎接着次日的高中数学联赛。我没有带书，只拿了几本笔记，打算在下午和晚上抽空看下。
　　 晚上9点，我合上笔记，拿出手机，点进了QQ空间，浏览着一条又一条的动态。在一个小时前，萧雪也发了条：祝大傻子LY明天高联旗开得胜，考的全会，懵得全对。我点了一个赞，然后评论道：谢谢雪小猪同桌，明年我们一起。
　　 放下了手机，我的心情异常得好。不知不觉的，我竟然想起了与萧雪的点点滴滴。初中校园的初次见面，她就把手里的香芋味奶茶洒在了我身上。我用鄙夷的眼神剜了她一眼，没等到她的道歉说出口，就气冲冲地离去。哪儿知道，进入班级报名的时候，又遇见了她，倒霉的是，姗姗来迟的我只能坐在她旁边仅存的位置。她就像个话痨，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么一忍，就是三年。
　　 萧雪虽然长相普通，但是她人很善良执着，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冷漠都没浇灭她的热情之火。后来，她成为了我唯一的异性朋友。班上不少的女生为了接近我，讨好她，可我每次都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都默默地低着头，任由我数落。哪儿知道，到了初三，逆来顺受的她学会了与我顶嘴，我还偏偏对她无计可施。更无法理解的是，成绩一直中等的她竟然坐着飞机，一下子蹭到了我的后面，尤其是数学，在班上仅次于我。
　　 想着我教萧雪做题，和她一起拌嘴，互相嘲笑的情景。慢慢地，我笑着睡着了。我似乎离不开这个处处与我作对的女生了。
　　 第一次联赛结束的时候，我是笑着离开考场的。虽然二试的数论组合几乎没碰，但是凭借一试的正常发挥和二试的几何、代数，我有信心拿靠前的省二，改卷宽松的话，说不定还能拿省一。
　　 阳中的数学竞赛虽然比不得省城的老牌强校，但是除了省城，也不比其它任何一个市区学校差。在回学校的路上，与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讨论着早上的题目，他们无一不对我竖起大拇指。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原来我比他们大多数人还厉害啊，看来之前真的太妄自菲薄了。我仿佛预料到了我成功的样子，似乎省队，国一也不是那么得遥不可及。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偶像李歆老师那样的人。
　　 又过了两年，我才明白，成功哪儿有那么容易啊，第一次的顺利通过并不能保证第二次也胜利结束。人生的路，充满了太多未知性。
　　 回到学校，我又开始了新的数竞征程。我在其他学科上花的时间特别少，因为当时未经过失败磨砺的我坚信，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定能通过竞赛保送。
　　 作为实验班为数不多的美女，萧雪自然成了班宠，敢于她针锋相对，明目张胆骂她笨的，估计就只有我了。
　　 “你不是很聪明吗？呆子，可是我怎么看到我的英语和生物月考成绩比你高呢？别以为数学高联拿个省一就处处高我一筹了。”萧雪在我面前撇嘴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