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阳缝纫机厂近几年销售的缝纫机产品，一些百货公司、商场因为资金回笼困难和三角债的原因，有2100多万元货款没有收回来。这些债务如果列入改制方案，改制时便会成为一道严重的障碍而难以逾越，进而会使改制工作无法进行。他们所以没有把这些货款列入改制方案，当做死账来处理，理由是这些债款很难收回来了，这种做法按照法律规定是不可以的。但是，这在改制中几乎成为一种普遍做法。企业间的三角债往往是当事方难以解决，法律也很无奈的事情。因此，当做死账来处理，往往也是被上级和各方面认可的。
　　 赵西河经过认真思考，觉得这笔债款并不会完全成为死账，应该说绝大部分是活帐。理由是，欠债的单位，大都是商业部门，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唱了主角，大部分商业部门都经营得红红火火，其中一些商场和商业公司经济效益非常好，他们不是没钱，而是拖着赖着不给。你要是盯紧了追要，他就给点，不盯着追要他就拖你，直至拖黄了。
　　 为了把这些债款追回来，赵西河组织了一个讨债小组，四面出击，全面追讨。他的想法是，能追回多少算多少，总比全部瞎了强。而且这些债务必须在改制之前全部追回，否则，当对方一听说厂子改制了，领导人全换了，就别指望要回一分钱了。但他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讨回来的难度也相当地大，对方只要一听到风声，便会强拖硬推。另外，本单位讨债人员也会因为厂子改制在即，不负责任，甚至当内奸，将情况透给对方，以获得对方的小恩小惠。因此，必须采取强有力的措施来办这件事。更重要的是时间紧迫，拖不起，必须在一个月内，把能讨的全部讨回来，否则，改制方案上边一批准，就必须立即实施。尤其是目前工厂已经停产，有出项没有进项，连正常经费开支都成了问题，眼前急需一笔资金。赵西河算了一笔账，如果这2100万元，能追回一半，那么，改制的难关就可以顺利度过。否则，将面临很大的困难。为此，赵西河把财务科长周志生找来，给他讲了自己想好的一个讨债方案：
　　 一是成立一个债务清欠领导小组，由赵西河任组长，周志生任副组长。抽调5名能力强的中层干部，组成三个清欠小组，每组两人，对欠债的24家单位进行清欠，每组负责8家，每组清欠额大约为700万元。周志生亲自带一个小组。
　　 二是限定一个月内完成清欠任务，按清欠任务完成的数额，给每个组以的百分之一奖励。
　　 三是为了调动欠债方还债的积极性，明确了给债务一方当事人的优惠条件，即按实际还债数额的百分之三予以回扣。
　　 四是要求周志生格外搞一本发票，此发票既是正规发票，又不入厂子财会账目。
　　 五是要严格保密纪律，此事只允许包括赵西河和清欠小组6人在内的7个人知道。对外就说是搞清欠，当别人问及清欠结果时，一律说没有追回来。这样，既可以在全厂内造出了现任领导在积极负责地做清欠工作的舆论，又让大家知道这项工作是有相当的难度的，而且收效甚微。
　　 周志生把赵西河说的几条全部记录下来。并连连说：赵厂长想得太周到了。这件事现在做正是时候，再晚了就完了，一分钱也收不回来了。
　　 对于缝纫机厂欠外单位的债务，赵西河告诉周志生说：不管哪一家上门要账，一律以厂子严重亏损，资不抵债，面临破产相告，并且一分钱也不能往出拿。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不准擅自行事。
　　 周志生按照赵西河的要求，很快把清欠组组织起来，这6个人也都非常愿意做这件事。如果是平时，打死他们也不愿意参加这个讨债小组的，因为这个活通常是费力不讨好的，到哪个单位都不受欢迎，这年头欠账的都成了“黄世仁”，要账的都成了“杨白劳”了，既要看人家脸子，磕头作揖说小话，自己又得不到好处，甚至还有被欠债方伤害的风险。可这次不一样了，有了两个奖励机制，给对方百分之三的回扣，人家还债100万，当事人可得3万好处，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公家钱还债，自己得了好处揣进腰包，又人不知鬼不晓，这多划算，而且有了这奖励条件，也不用当“杨白劳”去看人家脸子磕头作揖了，这样清欠工作也好做多了。同时，讨债人讨回100万元，自己还可以得1万元奖励，这比没事在厂子里闲呆着强多了。
　　 赵西河还批准他们，为了提高厂子的身价，要账期间，最高可以住四星级宾馆，实报实销，还可以安排欠账单位人员吃饭，甚至送些礼，但要控制在每一笔5000元以内。对那些软硬不吃，有钱就是不给的老赖，也可以用起诉走法律程序的方法进行警告。总之，只要能把钱要回来，什么方式都可以用，但不要违反法律，他让周志生负责把握这个尺度。这就更把这6个人乐坏了。自古以来，什么事情只要与经济利益和个人利益挂钩，就好办多了。第二天，三个清欠小组立刻奔赴各地。
　　 周志生和林勇的小组来到锦城市联营百货公司，这是一家大商场，几年来，他们欠原阳缝纫机厂182万元货款。其实这家公司效益很好，资金也并不紧张，可就是拖着不付，之前一要他们付货款，他们就以不进货或退货相要挟，弄得缝纫机厂的销售人员也不敢逼得太紧。周志生他们来的一周前，这个联营百货公司的主要领导换人了，新领导看到公司效益这么好，账上有近2亿元的流动资金，可还欠着人家3000万元货款债务不还，他觉得不可思议。企业真的困难，欠债还不上情有可原，能还上怎么还背着债务过日子，这让人多闹心，再说也不吉利呀。于是，他立即召开会议，布置有关部门，把债务全部还清。
　　 他们上午刚刚开完会，周志生他们下午就到了。当周志生他们找到相关部门说明情况后，人家当即答应，只要能开出正规发票，182万元的转账支票立就即给开出来。
　　 本来周志生他们准备晚上请公司领导和相关部门到锦城市的四星级酒店锦华饭店吃上一顿，然后到黄河洗浴中心洗个桑拿，然后再把回扣的百分之三的条件亮出来，这回一下子全省了。他俩心里那个乐呀，可他俩一点也不能表示出来，只能反复说：谢谢！太谢谢了！
　　 在人家给他们开支票的当儿，周志生小声对林勇说：咱们晚上还是请人家吃个饭吧。
　　 你傻呀，林勇也小声对他说：咱们厂马上改制转产了，这是与他们最后一次打这样的交道了，咱们拿上支票就算大功告成。再说，咱也不能回去太早，回去早了，让他们觉得咱这债讨得也太容易了。周志生一听，心想可也是，便点头同意。
　　 周志生两人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么多的钱要回来了，他们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儿，他俩在锦城市泡最好的桑拿，进最好的歌厅，放胆潇洒了两天，花去费用4000多元。自然，这钱都记在招待锦城市联营百货公司领导的账上了。
　　
　　 二
　　
　　 周志生他们回到厂里，带回了一张182万元的支票。周志生给赵西河汇报说：给了锦城市联营百货公司领导6万元回扣，请人家吃饭洗桑拿找小姐花了6000多元，加之我们二人交通、吃住等费用，共花了近7万元。
　　 周志生他们3天时间就要回了182万元货款，赵西河对此非常满意。为了让周志生他们继续把清欠货款工作做好，赵西河拍着胸脯说：我赵西河向来说话算数，用现在的文明用语，叫做讲诚信，作为领导干部，我必须带头讲诚信。他当即就批示财务，把清欠中给对方回扣和其他消费的那7万元给如数报销。把给周志生他们兑现百分之一的奖励共18，200元，当场兑现。并且鼓励说：你们干得特别好，再接再厉。下一步还是按照这个比例兑现奖励。
　　 周志生和林勇自然更是信心大增，因为除了赵西河给的每人9100元的奖励，他俩还以给锦城市联营百货公司领导6万元回扣的名义每人格外得了3万元呢。这近4万元钱可是比他们四年的工资还多呢。于是，他们又高高兴兴地到海东市商业大厦讨债去了。
　　 海东市商业大厦，是原阳缝纫机厂的一个老客户了，也是一个欠债大户，他们多年来累计欠债265万元。这家商业部门的经营效益其实也是相当的好，在海东市是缴税大户，这和海东市临海，成为旅游城市很有关系。可这家商业大厦的总经理冯德金和锦城联营百货公司的领导完全是两个风格。这家商厦的打法是，有钱也不还债，理由是债务多不压人。而且冯德金总结了欠债不还的三大好处：一是不还货款，可以逼其继续赊账供货。二是便于残次品退货。三是有巨额利息可用。他还常常对下属说，我们每年欠货主2个亿的债务，这2亿元我们放在银行里，光利息就有近两千万元，这两千万元钱，我们干什么不好哇。因此，他是能拖就拖，能推就推。
　　 原阳缝纫机厂生产的缝纫机，原来一直是这里的畅销货，可这几年不行了，已经变成了滞销货了。按理早就应该断绝供求关系，把帐结清。可冯德金听说这个缝纫机厂好景不长了，快要倒闭了，他又长了个心眼，心想，拖他一段时间，倒闭了就没人来要账了，这265万元也就不用还了，反正都是公家的，又不是个人的。对个人的帐，他是从来一分都不欠，他怕人家跟他拼命。
　　 周志生他们连续两天去冯德金的办公室，与冯德金谈还款的事情，为了他们两个怎么软磨硬泡，冯德金就是不愠不火，耐心比周志生他们要强一百倍，不论怎么说，他就是这样一番话：眼下商厦效益不好，反正是拿不出钱来。你们两个愿意在这儿玩玩，就多待几天，不愿意就回去等着。
　　 周志生他们又不能说厂子要改制，不能再等了，那样，怕他们就更不给了。周志生于是亮出了优惠条件，说：你如果把货款付给我们，我们可按3%的回扣给你本人。
　　 可这个冯德金似乎对这10万8万万元钱不太感兴趣。他说：没钱就是没钱，给我回扣就有钱了吗？还是没钱。你们在这儿磨叽，也还是没钱。
　　 周志生他们又说请冯德金去喝酒，他说过敏。请他去唱歌，他说不会。请他去洗桑拿，他也不去。周志生说，如果再不还债，就将依法起诉。他也不怕，还说他等着应诉。面对这个软硬不吃盐酱不进的主儿，周志生他们简直有点束手无策了。眼看三天过去了，两个人急得猴似的。海东市有很多风景名胜，又是个沿海城市，他俩虽然第一次来到这个美丽的沿海城市，可一点玩的心思也没有。
　　 林勇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对周志生说：科长，你说这位夏经理是不是非常有钱？
　　 有个屁钱！周志生不屑地说：有钱还欠账不还。
　　 我不是说公家，我是说他个人，林勇说：要不咱们说给他3%的回扣，那可是10多万元呢，他怎么愣是不要呢？
　　 你这个分析得倒是有点道理。周志生说：人家一个大商场经理，起码应该不缺钱。
　　 我听说有钱的大官大款，什么都不怕，就怕人家去他家，只要一提去他家，就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这时，你要是再提什么要求他一般都会答应。林勇说：要不咱们也试试。
　　 试试就试试，说不定还真的好用呢？周志生非常赞成地说：反正咱们什么招都得使，这招不行就再想别的办法。
　　 第四天上午，周志生他们又来到商业大厦冯德金的办公室。冯德金一看他们俩又来了，一脸地不高兴，当时有人在找他办事，他又不好发火，就只好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自顾办他的事情。
　　 周志生他们俩悄没声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耐心等候着，半个小时后，来办事的人都走了。冯德金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两个人怎么又来了，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吗，现在没钱，以后再说。
　　 林勇按照他俩事先商量好的，先说话了：冯总经理，我们厂子现在已经停产，工人都开不出工资，家里吃饭没钱，买菜没钱，生病没钱医治，就指着这钱活命呢。厂领导已经交代了，这钱如果要不回来，我们也就不再回厂子了。我们俩也合计了，你白天在办公室不答应，我们就下班跟你去你家，你不让进屋也可以，我们就在你家门口蹲着。反正你家在哪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家饿死也是死，在你这饿死也是死。你就照量着办吧。林勇说完，把头一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冯德金一听这话，浑身一拘挛，脸都有些变白了。
　　 这一动作被周志生看得清清楚楚，他心想：这招果然好使。
　　 冯德金的恐惧感还在加剧，而且完全在脸上显现了出来，他满面愁容，且面部表情在迅速变化着，一会儿呈现一种愤怒之态，一会儿呈现一种恐惧之状，一会儿又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之状。
　　 真的被林勇他们猜对了，冯德金这个商厦经理属于市场经济之下先富起来的人之一，在别人月薪只有1000元的时候，他已经达到万元以上了，且年终奖金还能拿到十几万元。他当经理这七八年期间，连工资带奖金，还有收礼受贿贪污，家里已经有了300多万元的积蓄。不仅家用电器全是当时最高档的，连孩子也被第一拨送到国外去念书了。但是，他特别害怕露富。他真的就属于林勇说的那种怕人去他家的人，真要是有两个人赖在他家不走，或是蹲在他家门口不走，那他就会成为他居住那个地方的“知名人士”了，他哪里丢得起这份人呀。这就应了古语讲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今天碰上了两个不要命的了。
　　 冯德金的思维像雷达的指示器，在迅速旋转了数圈之后，终于捕捉了自己可以决策的信息，他一反几天来的不耐烦态度，苦笑着说：我原来不了解你们的情况，不知不为怪嘛。其实，我们商厦资金也不宽绰，但是，既然你们的情况更不好，我就先还给你们100万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