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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回归】租房记忆(散文)


作者:一窗清寒 布衣,447.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36发表时间:2021-10-09 08:08:45

【回归】租房记忆(散文)
   那年,我师专毕业后,便回到家乡的小县教书。
   当时弟弟妹妹正读高中,为了让他俩食宿更加方便,我们在其学校附近租赁了一间民房。房东是位退休老干部,三间坐北朝南的平房是单位分给他的主屋,后来他又在房前自建了东西两排小瓦房,如此,便落成一个简单狭小的院子。
   我是看到围墙上贴有“院内有空房出租”的广告,才走进这户人家的。房东将其中一个房门打开后,向我介绍道:“这间房是新腾出来的,之前住的那俩不务正业的小青年刚被我赶走,他们整天带一帮狐朋狗友在这里喝酒打牌瞎胡闹。”我连连向他保证,弟弟妹妹都是勤奋好学的老实人,我们住进来后绝不会惹事生非制造麻烦,他很满意地点点头,告诉我这是所有出租房中最大的一间。我发现整间屋子被一张木板隔成前后两个小室,里面配有木床,桌子,方凳,还有一盏台灯,一个破风扇。
   次日,母亲从老家赶来,将小屋彻底清扫一番,又帮我们支好炉子,再把锅碗瓢盆制备齐全,临走时,她很不放心地对我说:“你上班那么紧,又要为他俩做饭,我真担心你应付不过来。”“没事儿的,妈,我做事麻溜,向你打个包票,保证一日三顿美味不重样儿。”
   那时,我所在的农村,粮食廉价,种庄稼还不太容易能换上钱。家里五六亩薄田,收成的小麦一部分拉到镇上交公粮,剩下的一部分,就积存在囤子里,作为全家人的口粮。我们姐弟仨寄宿在校那些年,麦囤子积攒的余粮一年比一年多,而长年吃学校食堂的生活费,却成了父母很大的经济负担。所以,刚刚毕业参加工作的我,一门心思就想为家里多做些事,以此减轻他们的生活压力。所以,每天下班之后,就变着花样给他俩做好吃的,蒸馒头、烙大饼、炸油条、扯烩面……营养美味又节省。
   记得有个周末,父亲来给我们送面粉,看到我刚蒸熟的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包子,他无比惊喜地夸奖道:“想不到,你还能做出这个来,咱家的粮食再也不愁着处理了。”我开心地笑了,劳动之后成就感油然而生。
  
   二
   我们所居的小院大概有七八家租户。除了一对夫妻是卖牛杂的商贩,其余的全是高中的学生,那些学生中,有刚上高一的新生,也有高三复读的老生;有成绩一流的学霸,也有不务正业的学渣;有家人陪读的宠儿,也有与同学合租的混混儿。
   房东是位退休干部,架一副近视镜,很有学究范儿,看起来谦和儒雅。有一次,我正在屋里看书,只听见“咚咚咚”几下敲门,推门便见他笑眯眯地问道:“今天几号啦?”我想了想,随口而出“十一月一号。”他似乎又想说点啥,但很快转移了话题,跟我东拉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扯着扯着,我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来每月的一号是我们交租金的日子,于是赶紧从抽屉里取出五十块钱递给他,他佯装客气几下,才伸手接过去,微笑着离开了。
   那时,不仅我们一家,好像所有的租户都一次性付不起全年的房费。每月一号收租金,是小院定下的规矩。细心算算,收钱时那么含蓄的房东,问完我们这七八家,要东拉西扯出多少闲话来,想想他也不容易。所以后来,我就努力记下月初那个日子,不等他来问,主动找到他,提前把房租交了去。
   我们租住的地方没通自来水,院子中央有个压井,井水很清,出水很猛,井旁边是水泥砌成的大池子。每天午饭之后,那一片地带最为热闹,七八户人家都掂着锅碗瓢盆,呼啦啦全聚集过来洗洗刷刷。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经常把压水的活儿全部包揽了,一双小小手儿抓住压井把儿,身子前倾再略略带些劲儿,摁下去,提上来,呼哧呼哧反反复复一阵子,汩汩清水从井嘴儿里流淌出来,大伙儿趁机接走一桶又一桶,小男孩越压越来劲儿,大家纷纷夸他真能干,还不住地提醒,让他歇会儿吧,歇会儿吧,他就是不肯,似乎对这压水这活儿充满极大的兴趣。
   据说他是贩牛杂那对夫妻捡来的孩子,圆脸大眼,见人就笑,聪明又可爱,如果不是因为有“豁嘴哑巴”这个缺陷,他简直就是人间极品。那对夫妻一连生了俩闺女,就赶上了计划生育最紧张的时期,乡下人重男轻女心思重,为延续香火,就把这捡来的孩子百般疼爱地养大了。
   与我住对门是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门牙已掉光,虽然老态龙钟,但照顾起孙子做起活儿来麻利又能干。她常常在洗刷完毕之后,就去路边捡硬纸皮子和饮料瓶,出租院的一个角落成了她的废品堆放点,尽管她努力把这些东西搁置整齐并及时出卖,但依然惹得房东很不高兴。但老太太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隔三差五给房东送俩鸭蛋、或者烤一块红薯,所以她相安无事地捡了半年多。后来因为腰椎间盘突出,疼痛难忍,就回老家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紧挨大门口的那间,租客更换最为频繁。最初是两位没有家长陪护的男学生,经常领一帮男男女女挤满屋子,在里面吸烟喝酒庆生日,常常闹腾到半夜不消停,房东对他们极不满,警告一番又一番无济于事,最后宁肯半月房租不收也把他们给赶走了。
   俩混混儿走后,又住进来一位女生,看起来很是文静腼腆,谁曾想次日便领个男孩子进来过夜,怪不得有句俗语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年头,人的思想还比较传统,这姑娘的风流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热门话题。记得有一位长舌阿姨,习惯性地咋吧着小眼睛,神神秘秘地把声音压到最低“不愁怀孕呢,爹妈知道了,看不掐死她。”
   姑娘住进来不足两个月,据说也是被房东赶走的。因这房子在学校附近,很容易出租,所以房东对租客的生活习惯、品行素养都是有要求的。几天后,又搬进来一对母女,她们不善言辞,大白天也是紧闭房门,不与外人搭讪。长舌阿姨是个百事通,听她说,那女孩子连考四年啦,都没考上,现在得了抑郁症,她母亲仍然不放手,又逼着她来复读……唉,世上的路千万条,为何苦逼着孩子单单选择这一条?女孩最终是否如愿,我不得而知,只记住了那时年她的忧郁和孤僻。
  
   三
   一天清晨,正要出门上班时,发现我心爱的自行车不见了,瞬间急躁愤怒到无言,但也觉得特别纳闷,院子里那么多租户,每天人来不断,小偷哪有机会可乘呢?但无论如何,东西总归是丢了,房东为此多次找我,除了说一些惋惜的话,他将院子里很多人都当成怀疑的对象。
   那辆车几乎花掉了我当年一个月的工资,以至于后来很多天,都心不甘,夜里睡觉梦见它找到了,白天有空就去街头溜达,希望在某个商店门口,它能奇迹般地出现。26型,米黄色,前把下装一个黑色车篓,精致又气派,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知道它再也回不来了,才咬咬牙又买辆跟它一模一样的。新车的到来让我变得非常谨慎,每晚关门落锁时,就把它推进屋子,尽管它让房间拥堵不堪,给我们带来很多不便,我也一直坚持着。
   想不到半年后,在我完全忘记丢车一事的时候,真的出现奇迹了。一个年轻混混儿推着它在菜市场门口与我撞个对面,我大胆拦住他,“别走,这是我的车。”他非常愤怒,骂我是个神经病,掉转车头就想跑,我死死拽住,跟他撕扯起来,随即又迅速拨通房东电话,让他传话我弟弟立即赶来。想不到弟弟一眼就认出他是半年前小院的租户,说当时他与同学合租几天就搬走了,我正懊恼自己眼拙,只听到围观群众嚷嚷,让我们拨打110报警,听说要报警,他赶紧丢下车,悻悻地离开了。
   时过境迁,今天再想起那个劣迹斑斑的小青年,忽然觉得,其实他那时也可怜。
   说到那年月小院里发生的偷盗,还真不是偶然,其实那时的人也不算贫穷,也许,是对物质的过分欲望导致了某些人的贪婪。曾有人私下议论,长舌妇做饭时经常偷夹别人的煤块、频频使用邻居的香油,我还不大相信。在我的印象里,她直性子、热心肠,喜欢碎碎叨叨拉家常,而且气力不值钱,时常帮房东秧菜苗,不断替商贩看孩子,即便喜欢占个星星点点的小便宜,我也不觉得她是个坏人。
   因丢车的事,房东不断提醒我小心这个,提防着那个,但打心底我觉得大伙儿还是非常淳朴厚道的,所以,那时年我跟他们相处得非常和睦融洽。下班做饭时,发现煤火灭了,对面的阿婆主动带我去她家的炉子里引燃,逢到天下大雨,我在单位回不来,长舌阿姨主动将我的衣服、被子暂收进她的屋里,这类事件数不胜数,除去丢车的不愉快,其实,那个年代里温暖的记忆还是非常丰富的。
  
   四
   租房那两年,我最喜欢的是冬天。因为冷天里乡下没了农活,母亲就会来陪我们小住一段。弟妹和我有着相同的感觉:只要母亲在,小屋里就多了家的味道。
   印象里那个雪天,很冷,大雪几乎能堆积到门槛上。夜幕降临,小屋房门紧闭,外面一片漆黑,我的弟弟妹妹并排趴在长桌上,就着那盏破旧的台灯,埋头用心地演呀算呀……我慵懒地躺在床上,捧一本杂志,漫不经心地翻上一页又一页,任屋外狂风肆虐震得窗玻璃呼啦啦作响。只见母亲系着围裙,在小屋里来回晃悠,她有一双闲不住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不停地忙活,火炉上铁锅里,咕咕嘟嘟泛着声响……
   小院里的几个长辈,时常当着母亲的面夸奖我们仨,除了我的勤劳能干,弟弟妹妹闷头苦学成绩好也很让人赞叹,他们说母亲上辈子定然没少积德行善,才有这么优秀懂事的好儿女。
   一年后,妹妹高考结束,我们仨挤在那间小屋里,帮她估分、填报志愿,陪伴我们的,还有一盏破台灯,一个破风扇……
   又一年,弟弟高考结束,我们仨再次聚在那间小屋里,依然是那盏破台灯、那台破风扇,昏暗的灯光下,孱弱的凉风里,我们头抵着头,又在估分,填报志愿。
   随着弟妹如愿以偿考上大学,并相继走出这所小城,我也顺理成章从出租小院里搬出来,回到了单位的教职工宿舍里。
   租房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诸事悠悠绵长,每每和家人谈起那时生活场景,很多细节都已模糊,唯有冬天炉子上冒出的热气和大铁锅里的咕嘟咕嘟声,依然在脑海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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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清寒总是这样,在拉家常式的文字叙述中,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并不遥远的世俗风情画,这里有亲人,有友人,有时光,有风景,有人间烟火,还有岁月的流逝……这篇《租房记忆》用浅淡的叙述口吻、深沉的语言背景,又一次让我们与之互视而动容。那是一个特定的年代,有难忘的时代特征,有青春岁月的故事,在风轻云淡中,清寒为我们展开了一个泛黄斑驳的时代,一个浮躁与喧嚣并存的时代,一个光怪陆离与真诚坚守的时代。那是一个让人无比怀念的时代,人们从混沌迷茫中开始觉醒,朝气蓬勃地投入了诗情迸发的青春热情,在充满情怀的时代气息中获得了更多的惊喜……作者用文字钩沉了自己度过的那个租房记忆,让岁月再次从心底浮出——每每念及,仍有唏嘘慨叹的流连和弯曲憧憬的倒影。作者用丰富细腻,清纯明净的笔触,勾勒出在万物复苏大地回春之际,自己和弟妹面对希望的明天,开始了新的人生目标和理想追求,完成了一次主动的生命成长体验。人们的要求应该是简单实用,在需要的时候租一间合适的房子,用勤奋的笑容,真实的努力来表达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就是对青春生命的一次顽强呵护——我们在此看到了一份内心的祥和,以及伴随了一连串的沉淀思绪。这篇散文不仅是一次生活经历的重现,也是一个家庭成员在特别时期相互的倾情许诺。清寒用文字铭记了那段青春执著前行的日子,虽然珍贵,但那是人们永远都不愿回去的往昔。今天作者用深情的回眸来抚摸特别的时代残影,实质上是对觉醒、宽容和人性回归的再次深情期盼。这很重要!佳作,特此推荐!【编辑:策马南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1010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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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策马南山        2021-10-09 08:12:11
  感谢清寒为我们又一次带来惊喜,这份秋季的礼物充满了岁月的醇香,回味无穷。问好朋友了!
人生如梦
2 楼        文友:一窗清寒        2021-10-09 16:06:46
  老师,谢谢。很幸运我的文章被你用心编辑。前天又读到你的《风吹落叶聚还散》,看老师笔墨恣肆 洒脱自如地掀开了时光深处的那片山水,潋滟动人又深意绵绵。由此,牵动了我沉湎回忆的情绪,也试图以一个过来者的身份回望那些年、缅怀那些事、再遇那群人。真的,当与那些悠远的、模糊的东西再次碰撞,会让自己多一点觉悟,少一点麻木。再次感谢老师,非常喜欢你的深度美按,这番妙笔解读,深刻并升华了我的原作。文字路上,你一次一次慷慨无私地施予灯盏,我知道,只要面朝你,就看到了方向!在此,祝老师深秋安好,生活愉快,写作愉快!
3 楼        文友:新芳        2021-10-13 14:55:04
  亲爱的清寒,请原谅我来晚了!
   首先我要为自己庆幸,没有看错人。这篇文章真实地再现了清寒20年前一段难忘的岁月,也让我再一次见识到了你的聪明能干,宽容孝敬有担当。出租房里姐弟三人以苦为乐,姐姐一边上班一边承担繁重的家务劳动,照顾弟妹生活起居,最终如愿以偿考上大学,实现美好愿望。从这里我们还看到了出租院子里形形色色的人们,这里有善良的,有饶舌的,有小混混,也有贪小便宜的。但都能和清寒和谐相处,令人感动。感谢清寒用最凝练的文字,演绎一部90年代的人生《渴望》剧。心灵再次与那个年代年代碰撞,夯实了记忆。更给读者带来这样一段美好的回忆!
回复3 楼        文友:一窗清寒        2021-10-15 10:58:48
  新芳,谢谢。只要你来,我心田的花儿就会盛开,无论秋长还是冬短,所以,亲爱的,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这篇平庸之作,经你用心读思点评出如此新意,我心里在窃喜,嘿嘿。那些遥远的东西,被重新拾起来,是有一番滋味,正因为有新芳这样的挚友支持和鼓励,才让我有讲述的动力。遇见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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