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养老(微小说)
尤婶与丈夫同龄,今年62周岁。这对属猪的夫妇反差很大,男人生性温和,遇事随顺,比猪还笨;尤婶为人耿直,做事风火,精明能干,所以家中大事小情,一直都由尤婶做主。
尤婶与丈夫,生长在同一个村。尤婶小时候虽没读过几年书,但头脑特别灵光。婚后夫妇俩除种十几亩责任田外,尤婶还特别擅长养猪,所以那些年,她家的小日子一直过得不错。
6年前,农村土地实行规模化种植,一些有钱的大老板,到村里当起了农场主。尤婶同其他村民一样,以每年每亩1000元,出租了自家的16亩良田。
国家实施新农村建设新政后,尤婶又在第一时间,与镇村干部交涉,拆除了自家的5间老屋,获得拆迁补偿款12万元,加上多年积蓄,到县城买了一套商品房,与丈夫真正过起了城里人的生活。
尤婶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到城里不久,就当起了保姆,专门侍候那些手脚不灵、有退休金的老年人,虽然比较辛苦,但收入还行。
几年来,家里发生的一连串巨变,丈夫看不懂,实在有点晕,特别是尤婶还一个劲地没早没晚忙碌,他既感到心疼,还有点心烦。
一天早上,丈夫拉着尤婶的手说:“进城几年了,你能不能歇歇脚,不要这么辛劳行吗?我们都六十多岁了,家里条件还可以,孩子们的工作又挺好,还要这么累干嘛呢?”
尤婶对丈夫一脸严肃地说:“你真是个傻猪!我们现在身体好好的,不再多苦几年多挣点钱能成吗?到我们手脚动不了时能靠谁啊?孩子们都很忙,能靠得住吗?我们农村人,那一点点养老金能行吗?我们手中必须攒一笔钱,到时才能找个贴心的保姆,能像养猪一样地养咱们,那我才算放心呢!看看对门那老爷子,你细想想就应该懂的!”
尤婶家的对门,住着一位姓乔的老爷子,快90岁了,是个老革命、退休老干部。几年前老伴突然走了,乔老的子女和孙辈,有的在国外,有的在省城,老人家性格孤僻,说啥都不情愿挪位,更不想到敬老院,一个人生活肯定不行。于是,他附近好心的老战友与乔老的子女一合计,在农村找了个50多岁的丧夫保姆,帮他照应饮食起居。
刚开始一段时间,这个保姆对乔老的生活可用心了。一日三餐,保姆都能不断地变着花样,调着味儿精心地做吃的;无论白天黑夜,只要老爷子一有动静,保姆都能立刻零距离地侍候着。乔老爷子可高兴了,保姆也很心满意足。她的心里就像明镜似的,除吃喝住用优裕外,每月还能拿到5000元的报酬,一年的收入,超过以往好几年。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美好时光,无情流逝;朝夕相处,两心相悦,情窦生发,与日俱增。
终于一年后,乔老与保姆,好像都忘记了二者悬殊的年纪,双方儿女也都能与时俱进,老战友们更是心知肚明,三一凑合,乔老与保姆领证结婚了,过起了合法的夫妻生活。
造物弄人,物是人非。大大出乎乔老爷子预料的事发生了,原来盼望着与保姆结婚,却是自己暮年“爱情”的一个坟墓。乔老爷子万万没想到,几天前还温柔依人的小鸟,却突然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悍妇。
白天,老爷子口渴难忍,还在习惯性地请人倒杯茶,可得到的却是大声呵斥:“喊什么喊?你不能自己倒吗?”夜里,老爷子尿频尿急,还想求人扶着上卫生间,可得到的却是一阵辱骂:“你这个老不死的,还让人睡觉吗?我真的要被你烦死了!”三顿饭,也没有了往日的香甜,老爷子每一口都如同嚼蜡……
一日两,两日三,面对小妻的蛮横与冷漠,乔老爷子忍了又忍,不忍也忍,忍又难忍,最终忍无可忍。或白天,或夜里,从乔老家的门窗缝隙,不时地飞出来的吵骂声,终于引起了对门尤婶的极大关注,终于引来了老战友们集体来为乔老爷子的彻底解危。
解危的对象,自然是乔老的小妻。好在老战友们个个信心满满,因为他们都是曾经的老干部,曾经都是擅长做人思想工作的高手。
他们来到乔老的家中,把乔老和小妻围坐在客厅中间,开始对小妻轮番开展思想政治工作。
有的说:“婚前你们两人客客气气,你整天忙东忙西,无微不至,乔老爷子逢人便夸,整天开开心心。怎么你们结婚了,反而成了这样呢?”
乔老小妻反问道:“我们结婚了,都一家人了,还需要那么客气吗?你们与你们的老婆子,哪家又是相互客气的啊?”
有的说:“乔老是个老革命,能够照顾他,你应该感到光荣与自豪啊!”
乔老小妻反驳道:“我天天倒屎倒尿的,烦都烦死了,你来光荣一回、自豪一下给我看看!”
有的说:“你不知道吧?老乔身上有三处枪伤啊!……”
没等这位老战友说完,乔老小妻嘴一撅,不屑一顾地说:“哼!这关我什么事呀!枪伤又不是我打的!”
老战友急得一头汗,求着乔老小妻说:“你知道吗?乔老身上的伤,是打长津湖时负的啊!他老人家真是九死一生啊!”
乔老小妻淡淡一笑说:“那你们快点带他去长津湖治啊!”
……
老战友们做梦都没想到,没结婚的时候,原来是那么的体贴入微,一结婚怎么就变得如此判若两人呢?世上竟有这么顽固不化、刀枪不入的人吗?一起来的老战友们个个面面相觑,纷纷气得要破门而出……
就在此时此刻,站在门外静听着的尤婶,一声哈哈大笑,便急不可耐地进了屋,马上拉着乔老小妻的手问:“妹子啊,你养过猪吗?”
乔老小妻陪着笑了一下说:“我们农村里媳妇,谁没养过猪啊?”
尤婶又问:“那我问你,你一年辛辛苦苦养猪,能挣多少钱呢?”
乔老小妻说:“养猪能赚几个钱啊,最多一年也就几千块吧!”
尤婶站了起来,指着乔老小妻鼻子,激动地教训道:“你说你……你说你啊,你……你就是一头傻猪啊!我问你,乔老爷子是县级老干部,是不是?每个月养老金就有15000元,是不是?天天都是500块啊!你每天早上一睁眼,天上就为你掉下两头小猪崽啊!你们结婚了,你倒好了,天天唠唠叨叨的,唠唠叨叨的,哪天你把他烦死了,你知道这损失有多惨重吗!你算过这里头的大账了吗?我要是像你一样,老头子死得早,我就跟你换了,你信不信?”
乔老小妻一听,立刻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一拍大腿,站起来说道:“什么都不说了,我都明白了,养老乔啊,比养猪强多啦!”
乔老小妻随即抱着尤婶,激动地说道:“老姐姐您说得太好了,我真是头傻猪啊!我就不明白了,您是怎么想到这个道理的呢?”
看着还一直傻站着的一群老战友,尤婶不无骄傲地说:“如果你们有兴趣听,那今天我就给大家交个底吧!”
她说:“我在农村几十年,16年前我46岁,因我独自一人,服侍瘫痪在床的公公,而且我从不攀比姑嫂妯娌,不管寒夏,不分昼夜,我毫无怨言,20多年如一日,于是我就被县里表彰为最孝顺的儿媳妇,还排在了第一名。在颁奖大会上,主持人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孝敬你的公爹呢?我一激动,就说出了心里话。我说:我一年养猪只能赚几百元,我公爹是个老干部,每月能领几千元,一年就是好几万啊,我养公爹,比养猪强多啦!……可惜我公爹在8年前去世了,我怎么留也没能留住公爹,只活了92岁。哎呦喂,太可惜喽!如果公爹能活到120岁,那该多好啊!”
从此,尤婶对门的乔老爷子,也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辛丑年九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