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儿时我怕过冬天(散文)
重阳节刚过两天,天气就骤然寒冷起来,嗖嗖的北风,吹卷来细细的雪花。邻居的老人点燃煤炭炉子,那些平时爱乱走动乱跳跃的猫也倦曲在墙角里一动不动,那昨日还叽叽喳喳的鸟雀也回到自己巢里。“今年的冬天来得真早!”老伴感叹地说。
我想起了我儿时的冬天。那时节我是最害怕过冬天的。上世纪的五十年代的冬天特别冷,至少要比如今冷十几倍。“十月一,穿棉衣”,“十冬腊月,地冻如铁”,“三九四九,冻死猪狗”这些民谚就是最好的写照。进入十月中旬,雪花漫天飞舞,屋檐上的凌钩子成排悬挂,每个凌钩子都有酒杯粗细、一尺多长,像怪兽的獠牙,看着就周身发冷。那时节我们山区的农家普遍贫困,温饱都没有得到解决。家家的火炉里都是烧的木柴火,烟熏火燎,烤得人直流眼泪。晚上睡着竹席上冰凉凉的,盖着薄薄的被子,半夜都不发热。没有棉衣,只有一二层打补丁的单衣裹着身体。一到冬天老人就扑在火炉边不动弹,如同过鬼门关一样。上学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是颤抖着身子,穿着用粽片包着的草鞋,提着小烘笼打着牙壳去到学校。
我家是最穷的,因此我比一般孩子都要显得可怜。1960年我刚十岁,冬天里我还是只有一层破旧的单衣,一条补巴的单裤,发红的赤脚上套着一双偏耳草鞋,没有帽子,更没有手套之类了。我踏着积雪顶着寒风去到三里外的村小上学。走在上学路上,鼻涕就像清泉一样流出来,浑身颤颤巍巍的。学校的教室也是大窟窿小眼睛,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袭击着每一个学子。我们冻得嘴张不开,无法读书,手冻得像红萝卜,拿不起笔。几十个孩子一起在教室里剁起脚来,抵御寒冷,我们就这样勉强坚持读书。
进入冬月雪更大,也就更加寒冷。农历十一月里,大雪夹着寒风几天不停,积雪三尺厚,凌冰水桶样,把上学的道路堵死,分不清沟壑高坎。不少同学在上学路上摔倒,我也好几次跌进深沟,都是拼着命才爬上来的。衣衫湿透,身上也有了冰凌,好几个和我一般大的同学都冻得高声哭喊。面对这些情形,老师也没有办法,也就只好宣布提前放假。
但是躲在家里也是一样的冰冷。尽管奶奶给我用热水烫脚,妈妈给我补上破衣,爷爷给我编织了烘笼,晚上还给我垫上一层破布,都无法抗拒那冬天的严寒。一家人都只有围着火炉烤柴火。每天烧柴要百十斤,平时积攒的木柴根本不够烧的。柴火考起来胸前发烫,可是背后依旧冰冷,只有翻过来再烤,一个冬天就在火炉里翻来复起,脚上被大火整出成片的“火斑子”,像被狗咬伤一样的难看。
家里的柴火不多了。必须抓紧准备。因为我喜欢劳动,也就爱进山去弄柴。在一个没有下雪的日子里,我穿着草鞋,踏着积雪走近后山,好不容易寻到长在崖边的一棵干柴,我就挥刀去砍。不料那枯树一下脆断,我没提防,一下被树枝弹进一个一米多深的小天坑里。我爬不上来,只好大声哭喊:“救命!”幸得爸爸来寻我,才用麻绳把我从小天坑里拉出来。可是回家后,砍柴的手被冻肿了,足足治疗一个冬天才好,但是落下关节的疾病。从这时起,我就害怕冬天,感到冬天真的好难过!
1961年秋,我考入初中,到离家十余里远的镇上学校求学。学校建立在一个叫“岩湾”的河边上,我必须从一个树棒搭成的简易木桥上才能过河到校。那时乡村生活贫困,学生都是自己从家里带着食物到学校加工再吃。我每个星期都是背着玉米粉、洋芋、红苕等杂粮到学校。春夏秋三季倒还好,一到冬天我就害怕起来,洋芋、红苕都会被冰雪冻坏,不能吃,因此本来就饥饿的我更是雪上加霜。后来母亲想出一个办法,就把红薯煮烂捣成浆糊状,拌上玉米粉子做成窝头,这样就苕就不会烂了。我背着窝头到校,一个星期六天全是吃着冰凉的窝头,那个滋味也是不好受的,还闹了几次肚子拉稀。为此我常常对着苍天发怒,责怪老天要来个冬天折磨我们。但是那冬天并不会因为我的不高兴就离开,而是照旧冰冻不断。手脚上起来重重叠叠的冻疮,还得下了伤寒病,搞得我几乎停学。我坚决要坚持读书,父亲就给我编织了一个烘笼,里边加上木炭烧红取暖。上课时,我先把手在烘笼里烤热,再把脚伸进去取暖,可是就在专心读书的不经意间,脚上的草鞋被火烤焦,冒出浓浓的烟雾,老师一发怒,就把我的烘笼提起来扔到窗外,还下令再不准我带火进教室了……
我在冰雪中苦苦熬过了初中三年。感受到冬天的冷酷和肃杀,只要提起冬天我就好怕好怕……
1965年,我又考到离家一百多里外的学校。15岁的我依旧是过着“低标准瓜菜带”的贫寒日子。家里生活也是分外艰难。为了支持我读书,父亲靠给人做石工,每月给2元钱做我的生活补贴,另外还给我两双草鞋。我每月回家一趟,领取生活费和草鞋,来回奔跑在山间路上。一到冬季那就格外艰难,路途中的黄泥坡、凉雾山、凉风垭等地都是积雪盈尺,树木的枝叶上都是凌冰,穿着草鞋的走不到十里,脚就被雪水打湿,为了使脚上增加一点微末的温度,我就在风雪中慢跑。可是好几次被埋藏在雪里的石头绊倒,摔得鼻青脸肿,还有两次滚下山沟。我在山沟里挣扎爬起,那些雪毫不留情地灌进我的衣领,滑落到脊梁上,弄得我湿漉漉地回到家里……
儿时的冬天,我就这样在冰雪里熬着度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节我真的好害怕过冬天。
后来我参军了。在部队,有了棉袄,有了军大衣,有了带毛的皮鞋,即使是漫天大雪,千里冰封,我也不感到寒冷了。我在北国的冬季参加千里野营拉练。在冰雪里练习操枪瞄准,在雪地上练习捕俘格斗,往往都是一身汗水,从来没有感觉到冬天的寒冷,因此我在部队里成了全连的一支神枪。退伍后,也再没有遇到我当年儿时的大风雪,冬天落雪少了,凌冰也稀少见到了,即使下雪也不过三五天就是大晴天。地球的变化,把冬天的温度也提升了。这样的冬天,即使是我在那高寒的石板岭上教书,也没有感到冰冷。倒是与那些高山孩子一起玩雪,打雪仗,堆雪人,那石板岭的雪地上留下我的明朗朗足迹,那山岭里萦绕着我的高亢歌声和笑声。
天上雪花飘零,寒风也吹起来,听说集镇上的煤块也从四角钱一斤涨价到一元钱一斤,人们都在议论说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也比往年寒冷。可是我听了倒是一点没有害怕的感觉。因为如今我们都有了御寒的衣裤没有了电炉煤炉,室内还有空调设施,有这些防寒御寒的措施保障,我们老人再也不会受到风雪凌冰的折磨和痛苦。窗外的雪花飘着,冷风嗖嗖吹着,可是我却安稳地坐在电脑前边写着我自己喜欢的文章和诗词……
抚今追昔,我感慨不已。如今国富民强,家家小康,党的阳光温馨地照耀九州大地,一年四季都是春天,还有谁会怕冬天到来呢?倒是希望好好降下几场大雪,冻死苍蝇,丰收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