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老家里的经销店(散文)
从家里到上班的地方不远,我每天步行上下班,途经一条长长的步行街,目睹街边一间间门面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络绎不绝的顾客,有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老家开办的那个经销店。
一
时光倒回到一九八一年九月,我高考差几分落选了。回到家里后,我一边在离家不远的合箭民校代课,一边复习准备着来年再考。
有一个星期天,在息烽县原黑神庙区供销合作社流长乡分社当经理的大哥回到家里。他看我闲着无事,就对我说:“现在国家政策放宽了,允许私人开办商店。你看咱寨子有四五十户人家,几百人口,想买东西要到二十多公里远的集市上才能买到。你有文化,反正在家里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开起一个经销店,既能方便群众,又能赚点钱贴补家用,那就是过河洗脚,两全其美的大好事。你看咋样?”
我想了一会儿,说:“好是好,可我对做生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是做亏了咋办?除非你要多教教我。”大哥回答说:“哎呀,这就好比父母背东西到街上去卖一样,仅仅是卖的东西多少不同而己,太简单了!万事开头难,只要能吃苦,卖东西时细心点就行。到时,我会教给你一些方法,放心吧!你要是没啥意见,我给两老说一声,就开始筹办哈。”
大哥给父母说时,起初二老是“六月里戴手套——保守”。父亲对大哥说:“我们这里又不通公路,去拿货要靠肩挑背驼,你兄弟又要代课。我们老了,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认得,帮不上忙。再说家里困难,本钱都没有,开什么店子嘛!真是半夜想起歌来唱,就这样安安稳稳过日子有哪不好呢?”
后来,经过大哥反复耐心做工作,父母最终同意了。
说起风便扯帆,说干就干。老家房子地处寨子中间,房子结构是一栋主房,两边紧挨着上下两层的两间厢房。我找来木匠把靠路那边厢房的一楼两间屋子进行改造,制作了简易货柜。在大哥的帮助下,去工商部门办了经营证照,又用他的工资担保,到农村信用社申请贷款一万元作办店本钱。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为求吉祥顺利,父母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开业。我按大哥的指点,到县城批发市场采购了各类农村常用日杂商品,找车运到离家最近的公路边。然后,人挑马驼,把东西运回家中,并照着街上商店的样子,把商品有序分类摆放在货柜上,明码标价。就这样,经销店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开张了。
俗话说:“要得分分到手,必须步步向前”。经销店办起后,我每天去学校上课时,用一个大提篮提一些烟、糖和日杂用品之类的东西沿途售卖。顺路当起了“小货郎”,有人需要什么,定好数量,第二天就把商品送到路边上,忙得不亦乐乎。在家里,无论在吃饭,还是在忙家务,随时做到有求必应。寒冷的冬天里,遇到有人深夜来买东西,也立马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有时,刚一躺下,又有人来买,冷得直哆嗦。可我总是不嫌麻烦,急人所需。
那时,家乡不通公路,去县城拿货,要先找车坐到离家最近的名叫头道河的地方,用背兜把东西背回家或用肩头扛回家。从下车的公路边到家,有十四五公里远。抬脚就要爬一个很陡的坡,路道崎岖,艰辛不言而喻。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我早上去县城时,天气晴好。我批发上六十斤水果糖,十个洗菜锑盆,挤上了十分拥挤的班车。下车后,我背着七八十斤的东西在陡坡上行走时,天空中突然雷鸣电闪,不一会儿,下起了倾盆大雨。路边又没有避雨的地方,我只好硬着头皮,冒雨把东西背回了家。到家后,父母看到我像落汤鸡一样,心痛不已。
因家里开办的经销店货真价实,种类齐全,加上服务态度好,周边寨子的人们图个方便,都来店里购买,生意可好了。不到两年,就还清了贷款,除了家里的开支,还约有节余,一家人可高兴了!
二
两年后,县里招干,我考上了,分配在离家不远的乡政府工作。家里的经销店,我就交给老父亲经管。
早些年,家乡曾经赶过乡场。父亲打小就跟爷爷奶奶在乡场上卖茶水、米耙,做小生意。爷爷奶奶过世后,年仅十八九岁的父亲从离家上百公里的金沙城里挑油,又到几百公里外的省城去卖,赚钱维持一大家子的开支。他头脑灵光,算账精细,是当地出了名的小生意客。只是后来年龄大了,拿不动货物了。
为了持续办好家里的经销店,大哥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拿货回家,补齐店里所缺商品。我也时常关心着店子的状况,得闲时就去省城、县城帮家里拿货。
有一年六月,家乡时雨时晴,气温异常,爆发了虫灾,一块块庄稼地的包谷苗被虫吃光。大哥带信给我,说虫灾严重,农药紧缺,他工作忙,脱不开身,叫我抽时间去省城拿点农药回家。我立即请假去省城进了几箱农药运回家中,寨里人听到消息后,不一会儿,就把几箱农药一抢而光。还有许多没买到农药的农户,拉着父亲的手,请求他叫我再进点农药来,救救他们的庄稼,就是卖贵点都行。
得知消息后,我又去进了一些农药送回家里,有的农户购药时还真给父亲双倍的钱。父亲笑着对大家说:“我怎么能多收你们的钱呢?我不会做趁人之危的事。只要你们庄稼保住了,我就高兴了。”
父亲一生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寨里有一位名叫张恒明的人家,妻子长期生病,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到大不小的四个孩子在上学念书,家庭非常困难,还欠着赊购店里东西的钱。不久,老父亲又因病过世。为筹办老人丧事,张恒明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父亲知道后,主动去了张恒明家,对他说:“一寨坐起,乡里乡亲的,有啥关系嘛。差什么,就去拿,钱欠着,今后有了再给。谁家都会有困难的时候。”父亲替张恒明解了燃眉之急,一家人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声道谢。
困难人家没钱买东西,找父亲赊账,他从不拒绝。己年愈古稀的父亲,患有支气管哮喘病,走起路来就喘累。他平时把东西赊给了周边草坝、毛票坝、麻沙河等邻村的人家后,又时不时拄着拐杖,一步一喘,走村串寨去收钱。这些人家,看到年迈有病的父亲为了让他们少跑路,节省时间,都异口同声称赞父亲是难得的好人。
父亲老了,记性不好,经常会忘记一些赊购东西的事。有一次,一位邻村的人到寨里办事,身上没带钱,找到父亲,想赊二条烟,父亲二话没说,就同意赊给了他。事后,父亲把这事忘了。事隔一个多月,这个人来到店里,说明来意,把钱付给父亲。父亲好长时间才回想起这事,边收钱边对那人说:“你真老实,要是你不主动来付钱,我都忘了。”那人笑了笑说:“您老人家能放心地把东西赊给我,就给足了我面子。做人要懂得感恩,我主动来付钱是理所当然的嘛!”
三
父亲七十四岁那年,生病严重,实在走不动了,就把店子交给了嫂子管理。
那时家乡已通了公路,所需的商品可直接运到店里,人挑马驮的历史一去不再复返。嫂子接管店后,也接下了父亲的好传统,无论再忙,都能随叫随到,热情待客。她边经管着店子,边操劳家务,每天像陀螺一样,转过不停。
嫂子是个心细人,经常为别人着想。有一天,寨中一个几岁的小孩儿,手里拿着一张一百元的票子,来店里买糖。大嫂估摸着是小孩儿不懂事,悄悄拿了家里的钱,背着大人来买东西的。她送了几颗糖给小孩后,赶忙牵着小孩回家问清楚。果不其然,是小孩儿把家里的钱拿走了,大人一点也不知道。这家人见嫂子这般负责,不胜感激。
几年后,大哥从供销社退休回到家中,一边陪护父母,一边又捡起老本行,管起了家里的经销店……
后来,寨子里又有两户人家,分别办起了经销店。这对家里的经销店生意,无凝是一个不少的冲击。大哥抱着“一头两屋坐,生意各做各”的平和心理,坚持质量为先,公平经营。许多群众都记着过去的好,情愿到老家店子里来购买东西。
社会不断发展进步,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一些流动商贩,时常开着车子,送货进家乡寨子里兜售。有的商贩不守法经营,以假充真,欺骗农村人。一天,一位商贩拖着烟、糖等生活日杂用品到寨中销售,一位村民看到他卖的同一品牌的香烟与大哥店里的香烟要少两元,就买了一条。回到家里打开一看,是假的。这位村民上当吃亏后,逢人便讲:“那些货郎骗你没商量,骗了你就跑了,不可信。还是老尹家店子好,真实可信,从不欺哄我们。”
经营中,大哥坚守诚信,从不赚昧心钱。有一次,正值春节期间,鞭炮销售量大。一个商贩找到大哥,说他有一批鞭炮,价格便宜,先拿给大哥卖了再收钱,赚到的钱二一添作五。当时,大哥一看鞭炮样品,就知道是“冒牌货”,随即一口回绝。
又一次,大哥去寨里吃酒席时,听到一个人悄悄地对他说:“近段时间,你家卖的小包茶叶有点发霉。”听到这一信息后,他心急如焚,立马跑回店里。打开未卖完的一看,的确有些小霉点,稍不注意,不大看得出来,再看包装盒,距离过期时间还远呢。霉变原因,可能是靠墙壁搁置受潮,保管不当造成的。大哥毫不犹豫,立马将未售的进行封存销毁,并张贴通知:“凡近期在本店购买的发霉茶叶一律包退。”那次,店里虽损失上千元,但得到了乡亲们的好评。
四十年春去冬来,老家经销店从我开始,经历了父亲、大嫂,又到如今的大哥,走过了许多坎坎坷坷,也见证了农村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它经营的不仅是商品,更是诚信与坚守,都是浓浓的人情味。虽然,它已渐渐淹没在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中,却永远铭刻在家乡人的记忆里,就像一坛陈酿老酒,一打开,就能溢出阵阵醇厚的芳香,回味良久……
作者单位:花溪区直机关工委
2021.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