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多年的城里生活，早已没有了年少时农村的那种清静和慢节奏的怡然自得，既是时不时地回去一次，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完全没有当年的那种感觉。
　　 最近，由于工作的变动，没有了平日的紧张节奏，压力也一下子小了许多，便和爱人一起，回了趟老家，好好地消遣了几日，真正体会到了农村的那种清静和悠闲。
　　 本想到处转转，看看村里的田间地头和秋日的丰收景象，也感悟一下如今农村的发展变化和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可今年的秋雨实在太多，不是天气灰暗就是阴雨连绵。回去了几天，根本无法出去看景，只好天天待在屋里，看看书，做做家务，坐在床边听秋雨沙沙作响。
　　 你还别说，这一听不要紧，竟听出了秋雨的缠绵、意境和优美，就连儿时的诸多往事也一起勾连出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宛如刚刚发生的一样。
　　
　　 二
　　 那是我刚回来的当天下午，连绵不断的秋雨让气温骤降到需要加一件厚厚的绒衣方可御寒。利用秋雨间隙的三个多小时，我修剪了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清扫了整个院落的泛黄落叶，整理了杂草丛生的小菜园，种上了菠菜、香菜、小白菜等时令蔬菜，便早早地吃过晚饭，或聊聊闲话，或看看新闻，或打打电话。之后，洗漱、上床，盖一床厚厚的棉被，缓解一天舟车劳顿带给我的困乏，让冰冷的手脚在温暖的被窝里找到家的感觉。
　　 村里的夜真是静极了，静得能听到偶然的犬吠和叫不上名字的虫鸣，而滴落在已经泛黄的核桃树叶上的秋雨，像极了无数个蚕虫在吞食着桑叶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美妙而动听，宁静而典雅，清晰地鼓动着我的耳膜，拨弄着我的神经，使我情不自禁地翻身下床，推开窗户，把目光投向微弱灯光下的黑暗天空。
　　 尽管一组街灯就安装在我家院墙外的电线杆上，但在这秋雨如帘的夜幕笼罩下，灯光就显得异常微弱和无力。以至于站在窗前的我，只能隐约地看见闪着亮光的秋雨，如一条条细密的金线在夜的背景下斜织出一张巨大的天网。这让我很容易想起五代词人阎选“秋雨，秋雨，无昼无夜，滴滴霏霏。暗灯凉簟怨分离，妖姬，不胜悲”的悲凉词句；想起张炎“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的满腹忧愁；想起李清照“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个愁字了得”的婉约凄惨……
　　 不错，秋风秋雨夜，最是秋思时。自古以来，人们只要一提到秋风秋雨，就很自然地和寂寥落寞、悲凉凄楚关联起来，不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就是“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不是“萧萧山路穷秋雨，淅淅溪风一岸蒲”，就是“秋雨无时休，令我双鬓缟”……而很少有因秋雨而心情愉悦的恬静和典雅。
　　 如今，在经过了三十多年城里生活的喧嚣和吵杂、忙碌和紧张之后，对农村的生活就有一种向往和渴望。这不，面对淅淅沥沥的秋雨，以及秋雨下的宁静、浅淡和典雅，不要说看，单就仔细地听，也是一种美的享受和灵魂的净化。
　　 不是吗？当你劳动了一天，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一场秋雨，阻止了你的一切活动，促使你静静地躺在床上，聆听滴滴答答的秋雨声，多像听一曲嘈嘈切切、缠缠绵绵的优美旋律，顿时带你进入梦幻般的世界，让你的整个身心处在一种极度的舒适、温柔和酥软之中，也让你倍感困乏皆无、如同仙境。
　　 不是吗？当你处在快节奏的城市生活，每天忙忙碌碌的上班下班，每天遇到各种各样烦心事的时候，回到农村，恰逢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你便不由自主地临窗细听。那雨声，又多像一位迟暮老人的沙沙脚步声，柔韧、持重和冷静。让你顿时释然于胸，没有了往日的烦躁和不安，涌入你心头的则是如秋雨般冷静思索、淡定人生以及“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的旷达心境。
　　 不是吗？当你经受了人生旅途中的各种磨难，对生活失去信心，对前途失望无助的时候，也许一场秋雨，会让你感到更加悲凉和伤感，但只要你耐心聆听，静静思考，便会欣然顿悟：原来这烟雾般的渺茫，水晶般的清爽，亦如铮铮的琴声，不但欢庆着一个丰收的季节，也奏响出整个人生的欢乐凯歌。这时，你一定豁然开朗，阴云尽散，高呼一声：岁月静好，人生美妙。
　　 因此，在临窗听雨的顿悟中，我突然发现：这淅淅沥沥、缠绵不绝的秋雨太入我的心了，我甚至喜欢到无以言表的地步。
　　 我喜欢它一丝丝凉意中的那点清新；喜欢它给寂静的秋天增添的那点活意；喜欢它给成熟的季节再增添的那份激情，喜欢它沉稳、淡定、典雅的旷达胸怀；更喜欢它能勾起我诸多往事的美妙歌声。
　　
　　 三
　　 曾几何时，儿时的我，就是在聆听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中度过了一个个温馨之夜。
　　 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太穷，已经是小学生的我，依然和父母、还有弟弟四个人挤在一张土炕上。由于父亲是木匠，常常在下雨天帮人干活，每天晚上回来都很晚，母亲就拥着我和弟弟，讲各种各样精彩的故事。那时，我们家窗外就是后院，后院外面便是空旷的原野。在后院与原野之间，有一堵又高又厚的土城墙和又深又宽的护城河，护城河里长满了又高又茂密的芦苇。每到阴雨连绵的秋季，护城河里的水几乎漫过了一人多高的河岸，密密麻麻的芦苇就露出随风飘荡的荻花，而那些异常活泼的青蛙、蟾蜍以及各种各样的水鸭、水鸟、秋虫等，开始了没日没夜地扯喉鸣唱，把个阴雨连绵的秋夜演绎得热闹非凡，歌声一片。
　　 我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一边听着母亲精彩的讲解，一边享受着蛙鸟鱼虫的尽情演唱。那情景，那意境，那快乐，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步入初中的我，不再和父母弟弟共挤一炕，也不再常听母亲的精彩故事，而是独自临窗听秋雨，独自享受秋雨声带给我的安逸和静思。尤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那场持续了近四十多天的秋雨，让我真正体会到了秋雨的缠绵、沉着和宁静，也锻炼和培养了我温柔沉稳、淡定人生的性格。
　　 那场秋雨，一直从八月底下到十月上旬，下的学校连续放了近二十多天的忙假，目的就是让我们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帮着队里秋收秋种。
　　 我们每天赤着脚，行走在积水成坑的泥泞路上，不是帮着大人给架子车里装玉米棒子，就是帮着大人给田间地头抱玉米秸秆，要不就是汇聚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帮着大人剥成堆成堆的玉米棒皮。总之，凡我们能干的活都干，能跑的路都跑，泥里来水里去，从不在乎衣服被弄脏，脚丫被划破，真正起到了轻伤不下火线、一切为了秋收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作用。
　　 这样的劳动一直干到即将秋种的时候，可秋雨却一直下个不停，没有一点云开雾散的征兆。这个时候，队里接到上级指示：动员群众用麦钩播种。
　　 麦钩，就是用类似于钉耙一样的两个铁钩，按上木把，用人工来回刨动，将撒在地里的麦种刨到土里，算是特殊情况下的秋播了。
　　 那时候，男女老少齐上阵，你争我抢忙秋播。一时间，麦钩成了最紧缺的播种工具。生产队就赶紧支起打铁炉，让懂技术的人日夜不停地忙活着赶制麦钩。
　　 我们这些小学生，夹在大人们中间，拿着特制的小麦钩，忙碌地来回钩着。虽然慢些，笨拙些，累得气喘吁吁，但一想到自己能为生产队里出点力、搭把手，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尤其是晚上躺在炕上，伸着懒腰，听着蛙虫鸣叫声，伴着淅淅沥沥的秋雨缠绵声，渐渐进入梦乡，那种享受，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再后来，我进入了高中阶段，虽然不常回家，但每年秋季，总能碰上一两次的秋雨连绵夜，总能听到窗外沙沙沙的秋雨声。虽然没有了年少时的护城河以及芦苇荡里的蛙声鸟鸣，但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小虫呓语做陪伴，也不失为一种最惬意的享受。
　　 再后来，我进城参加了工作，回去的次数更少了，有时一年也回不了两次，即便回去，也很难碰到秋雨连绵的季节，至于临窗听秋雨的机会就更是难得一遇了。
　　 如今，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轻松地回到村里，心无旁骛地临窗听秋雨的时候，那种儿时的诸多往事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沙沙秋雨声的柔韧、持重和冷静，又一次地启迪我心静致远，淡泊人生。
　　 我爱家乡的秋雨，爱听家乡的秋雨声。
　　 如果有时间，一定会常听、常思、常悟。
　　
　　 二零二一年十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