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万木凋落，枯叶飘零。众多萧瑟的景物映入眼帘，这让我想起了那一河湾里的荷。曾经的绿叶粉荷，盛况超前，妖娆了一河湾。眼下秋风瑟瑟，已是秋霜满天，那湾荷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想想，萧瑟秋风又放过了谁？荷，也难免被秋风尽扫，被秋霜鞭击。
　　 真是不敢去面对那份面目全非与悲凉。想去谒见的心，有些退缩，无奈心里终究牵挂着那湾荷，最终说服不了自己，索性就去看看吧！
　　 秋风阵阵，景物还是有些萧瑟。道路两旁的树木，好似一夜间高出许多，消瘦许多，树叶枯黄，大多已经飘落了。一阵风来，片片落叶在风里翻卷着，或在半空旋转着，似乎很不情愿落地，像蝶一样在半空里被风吹得飘来飞去。
　　 一路逶迤而去。路好似宽阔多了，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土地又恢复成黑黝黝一片，田地里有人在播麦子，依旧一片繁忙景象。也有一些尚未收割完的田地里，依然留有墨绿色的影子，不时地跳跃进眼帘，令人为之心动。还有白花花的棉桃，在秋风里玲玲作响。棉田里，有几个妇女正在拾棉花，她们背着袋子，腰里扎着围裙，头上戴着很鲜艳的围巾，红的、黄的、蓝的……那慢慢移动的围巾，好似一朵朵盛开的花儿。
　　 她们见到我来了，就跟我打招呼：“嗨，又去河湾里看荷呀？荷花早就没了。”一个说：“怕是荷叶也枯萎得看不见了吧！”
　　 我笑着说：“没事的，有什么就看什么吧。”
　　 “嗯，这心态好！心态好，看看什么，也好呢！”这位老农大哥，一边说着一边收拾地里的高粱秸秆。他牵着牛，牛拉着车，车上满满的一车高粱秆。我疑惑问他有什么用，他说：“用处大得很呢，可以制作工艺品，也能编盖帘，暖房，篱笆墙……高粱秸秆劈下的薄片也就是篾子，可用来编织炕席、粮囤、草帽……”
　　 话匣子一打开，我才知道老农是多么爱惜他的庄稼呀。他爱惜的不仅是收获的每一种粮食，只要是庄稼地里生长出来的，哪怕是一草一木，他都喜欢的不得了。提起那湾荷时，老农说夏日里那是最美的地方，来往赏荷的人还真不少。他家的几个小孩子喜欢跟着下地，帮忙干农活，其实就是记挂着去河湾里玩耍呢！
　　 经老农这么一说，忽然间，我竟想起这样一句：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老农在田里忙着，大点的儿子帮他忙着力所能及的活儿，他的小儿子在地头追赶够了蜻蜓、蝴蝶，也采够了这花儿那草的，就去河湾里采来莲蓬，小手儿剥着吃着。好惬意呀！一幅现成的风景图画，比诗句还要生动，还要美妙呢！
　　 荷已经枯了，翠绿的莲蓬又变成什么样了呢？
　　
　　 二
　　 离开老农时，老农给我指了一条近路去河湾。虽是小径，却走得轻松，也近了许多。小径的两边都是些花生、芝麻、谷子等庄稼地，只是都已收获了，还有一些秸秆留在空旷的地里，再就是大片的冬小麦，刚刚在播种。
　　 想想，此刻的河湾，那一片的绿色妖娆，一定是红衰翠减了，或许只有枯瘦的莲蓬在荷枝间依伴吧！
　　 走近那湾荷，心里越是无法难耐那份交织在一起的情感，或是欣喜或是悲凉，亦或是无法面对那份枯败吧！然而，爱莲的心，总是无法按捺的。一整清风吹来，好似听到了枯荷的悸动，铃铃的声音，不是雨打荷叶，又是什么呢？
　　 一眼望去，尽收眼帘且最动心的，是一支支坚守的莲蓬。我不由地想，何不走进它，去聆听一下莲蓬呢？是的，莲蓬，一定是需要聆听的！否则，你无法了解到莲蓬的。或许莲的心事，你可以轻轻唱起，也毫不忌讳就能听到，而一只只莲蓬在秋水里，你却需要细细聆听，如果不是它的心事，那又会是什么呢？
　　 偌大的荷塘，曾经的一河湾的绿色妖娆，与粉萏艳荷辉映，何等繁华，何等惊艳，又是何等婆娑芳姿。那些夏日，提着酒而来的我，总是喜欢与荷对饮，我一杯，荷一杯，饮得甘畅淋漓。如今，枯荷止水，安静的好似曾经是个梦，是幻觉。那些红艳的花儿，早已了无行踪，只有枯荷干透的莲蓬还在冷冷的秋风秋水中……
　　 顺手采一支干莲蓬，捧在手中，好似耳边有人吟诵着一句：卧看雪儿纤手、剥莲蓬。
　　 是谁在催促着呢？说什么，藏着像春笋一样细嫩的手，不如用来剥莲子。这美的意境，仿佛从绿绿的泛着清香的莲蓬丛中透出。想想吧，那莲子从芊芊的玉手里一粒一粒剥出来，再煮成一小碗的莲子汤来，捧给那个斯人喝去……
　　 我读到那一句，就会这样联想的。此刻，早已被秋风吹散了往昔，只有一支支干莲蓬还立在秋水里。那发出的阵阵声响，不似笛也不似萧，倒是有一份老埙的声响，呜咽，忧戚。
　　 一只鸟儿飞来，绕着河湾飞来飞去，最后落在一支莲蓬上。或许鸟儿也在疑惑，这咋变得无法相认了呀？干透的莲蓬在鸟儿的爪痕里微微震颤，摇曳着，发出轻轻的声音。小鸟伸出喙来，轻轻啄着干莲蓬，清脆的声音给河湾带来了一丝丝暖意。周围的莲蓬似在欢笑着，又似在向着鸟儿问候……
　　 突然有一只莲蓬好似认出来了我，它虽然飘在水里，却借着风力向我慢慢飘来。我用一支岸边的柳枝儿，慢慢勾过来，折去残枝败叶，捧在手里，又接二连三勾了几只飘在水里的干枯莲蓬，都捧在手里，反复观看着，准备带回家去。
　　
　　 三
　　 一直喜欢枯萎瘦俏的枯莲蓬。但是，在精品店或花市上买的那种，我却不喜欢，感觉沾染了铜臭气后，莲蓬便失去了灵气与纯然。
　　 坐在河岸，捧着一捧枯莲蓬，再去望着一河湾的枯莲蓬时，感觉融入了其间似的，心儿安静，变得温柔恬静，人也就此放松下来。从来没有的惬意与自在！想想荷出淤泥而不染，莲蓬亦有其特定的气质，否则，世间咋就塑造了那么多的，跣足立于莲座上，莲花瓣环绕莲蓬的佛像呢？或许是因为，莲花的美丽和精细，莲蓬的厚重和质朴，正契合了佛教造像中所追求的庄严美与自然美的结合。还有，观音盘坐的莲花座，正是荷花的花心，那一只硕大的莲蓬，神圣，自然。慈眉善目的观音，手持莲花迎接四方之人……
　　 莲蓬本与荷花同生，花落去，而莲蓬独留，虽遭风霜雨雪袭击摔打，仍不改心智，依然出淤泥而不染，气质高洁。
　　 佛法本身高深莫测，却用莲花来表法。莲花可视过去、现在、未来，而无分别心。《金刚经》里如是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三心不可得，那么什么又可得呢？我暗自想着，忽欣喜着：怕是除了莲蓬，具有高贵、清雅、脱俗的品质，再无其他了！
　　 其实，莲蓬还有大用处的，那就是它的药用价值。莲蓬属于中药，也叫莲房，是包裹住莲子的部分，味比较涩而且苦温。莲蓬的功效与作用主要有消瘀、止血、祛湿热。莲房可用来煮茶，能预防糖尿病，还可用来熬汤，加冰糖服用能散瘀治病。莲子味甘涩、性平，具有补脾止泻、益肾涩精、养心安神等等，或许这种医病济世之用，才是莲蓬之大用。
　　 回来时，我带回几只枯莲蓬，都说“中空的干枯莲蓬”作为家中的装饰物，清雅而又得体，是最好不过的。回到家，赶紧找出陶罐来，洗刷洁净后，将几支莲蓬插在暗哑的陶罐里。经霜一打，莲蓬早已泛着古铜色，有些风骨了。我知道，风霜只是侵到表皮，而莲蓬的精神却是无法侵害到的。反而，多了几分风霜，就多了几分精神，脱俗，高洁。
　　 我把莲蓬放在北窗边的书案上。读书写字，莲蓬就在一侧，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尤其夜晚，读书累了，写也写乏了，静静地看着莲蓬，好似就在一湾水边，聆听着莲蓬的声音。或者，干脆煮一壶茶，给莲蓬一盏，我一盏，与之对话，与之长夜畅谈。
　　 莲蓬，沾染上日月神光，天地之精华，愈加淡泊、从容，也愈加宁静、禅意。莲蓬，是我走进了你，还是你走进了我呢？仿佛间，自己也站在一湾水里，与莲蓬如此亲近。或许，离得莲蓬太近了吧！仿佛间，好似还能听得到莲蓬内心深处发出的声响。我不由地抱紧一只莲蓬，细细聆听着，聆听它灵魂深处的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