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如果仅仅担心妈妈是因为手术引起的肠粘连、肠梗阻而解不出来大便，倒是个正常的事。可事实是妈妈的身体状况出现了别的情况。
　　 8月2日，老五打电话说妈妈吃饭开始有恶心的现象，只能吃流质，不能一口一口地吃米饭之类的固体食物，如是这样，她就会呕吐出来，稀溜溜的食物她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下去没事。我在线视频教老五摸摸妈妈的肚子胀不胀？按压疼不疼？老五照做了，这些妈妈都没有阳性反应，亦可放屁，所以我无端地认为那一定是妈妈的情绪问题带来的厌食症状。
　　 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我心情沉重地听家人电话里说妈妈的种种不适。
　　 8月7日，周六。我回家看到妈妈吃饭的状态，果然如老五所说的那样。老五又加了一条说妈妈腰疼得厉害。我让妈妈在床上多躺躺，问她摔了碰着没有？她都否认了，我简单地认为她是腰肌劳损所带来的疼痛。妈妈告诉说，她打开了冰箱，发现冰箱冷冻室的冰结了厚厚一层，她开始除冰，等把冰除完了，她的腰就疼了。我一听便火冒三丈说：“冰箱冷冻室是零度以下的温度，你一定是受寒了，得了腰肌筋膜炎，你现在体质这么虚弱，不让你在家干事，你非要找事干不可。冰箱我们每个人回家都要打开看的，我回来也看了，哪有什么结满了冰，不干活你就不舒服吗？”老妈妈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我发了脾气又后悔，态度缓和地说：“妈妈，你不要做事，身体还在恢复期，想想你做手术还不到三个月时间，平时吃得少，身体哪有抵抗力，不能做这做那的……”
　　 早餐妈妈只喝点稀饭汤。她要到马路上走走，缓解她的腰痛。看着她扶着腰，慢慢地在马路上踽踽独行，身影可怜，我放下手中抹布，赶紧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消瘦无力的妈妈在绿树掩映的马路上一小步一小步地摩擦着前行，长长的路看不到尽头。她低声地对我说：“我走得这么慢，你不要跟着我走。”到水库埂的上坡，明显地感觉到她很吃力，我要扶她，她一甩胳膊拒绝了。上坡走完了就该返回。妈妈自言自语地说：“我吃得这么少，怎么就解不出大便？”我一听，无名之火突然就迸发出来：“让你好好休息，吃东西，就是不听，什么事情都要干，不吃食物哪有什么大便，不吃东西身体怎么能恢复过来，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走路这么费力，为什么就不能拄着拐棍？”“我不拄拐棍。”老妈妈倔强地说。“我的腰实在是很疼，我到家就要上床睡觉了。”
　　 白天，妈妈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中午，我把丝瓜切成小丁做成丝瓜鸡蛋汤，拌了一勺米饭，盛一小碗端给妈妈，她端起碗顺势一鼓作气连汤带饭咕咚吃下去，没有呕吐。我说：“妈妈，你是不是有厌食症，有心理阴影，总担心吃下食物会解不出大便，端起碗就开始恐惧。”她用浑浊的眼睛看看我说了“不是的”后，便不再多言。
　　 傍晚，家门口几个邻居老奶奶老爷爷们过来串门。他们都很关心妈妈，总问沙奶奶好点没有？中午可吃点饭？吃饭多少，是他们衡量一个人是否健康的金标准。我老爹叹口气说：“吃什么东西，喝口汤。”妈妈知道门口热闹，双手扶着腰从她的房间出来。“沙奶奶坐高凳子，腰还这么疼吗？”老邻居们充满同情。“疼，怎么不疼呢？现在像刀割的一样疼。”妈妈说。啊，这么疼，我吃了一惊，忙问：“你到底摔跤没有？”“没有。”“跌倒没有？”“没有。”“刀割一样的疼，就是骨折的疼痛，没摔没跌的，怎么会这么疼呢？”“难道我是装的!”老妈妈发火了。“没有说你是装的，不是在找原因吗？”老邻居们纷纷出言安慰她，有的让她多吃，有点的让她别着急，慢慢养病，有的让她拄着拐走路。老妈妈开始述说她如何如何吃得少，还解不出大便，吃一点就觉得肚子胀的来龙去脉。老邻居们已经听熟了。
　　 夜里睡觉，我在隔壁房间能听到老妈妈不时的呻吟声，也一夜没有睡，妈妈费劲起床解小便，倒水喝，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有一次解小便，我起床进了她的房间，84岁的老爹侧着身子安安稳稳地睡着，我不知道老爹是真睡着了还是装作不知道。妈妈说老爹耳朵聋听不见她的呻吟声。“我哼哼把你吵醒了。”“不要紧的，你要起床，你喊我一声就行了，我房门没有关上。”“你把房门关上吧，要不我会把你吵醒的。”“睡着一会没有？9点钟我给你吃了两粒安眠药，你一点也没有睡吗？我感觉你睡了一会，因为有一会没听到你呻吟。”我说。“哪里知道可睡着一会，可能是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妈妈疲惫地说。“能睡一会是一会，那样人会舒服点。”我说。
　　 8月8日，周日。早晨我煮了小米稀饭，妈妈喝了小半碗，吃了一个白水鸡蛋。
　　 妈妈还是说她的腰像刀割一样的疼。老爹发愁地说：“你妈妈怎么办？大便解不出来，腰又这么疼，什么人能架得住？我一夜没有睡，她哼哼着，我怎么能睡得着，我装作不作声，我心里急啊……”
　　 下午我要回单位。老妈妈没能送我到200米外公交站牌。我带着一颗沉沉的心离开。
　　 虽然我人在单位上班，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老妈妈消瘦的身影总在眼前浮动，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长吁短叹一声，以此来排解心中的烦闷。
　　 老五的电话是我现在最害怕接听的。她主动打电话来必定是要告诉我老妈妈又如何如何的不舒服，腰疼痛，吃饭开始恶心呕吐，肚子胀，大便解不出来等等一系列问题。
　　 挨到周六，8月14日，我回家了。离开区区5天的时间，老妈妈消瘦了一大圈，裤管飘动着，衣服松松垮垮的。
　　 我和妈妈商量到省城去做核磁共振看看。妈妈说她不去省城，不去大医院，就到镇上卫生院怕个片看看就行了。老爹阻拦说镇医院不行，看不了大病。“怎么不行？怕个片子不就清楚了。”妈妈反驳。
　　 白天，妈妈偶尔也到马路上慢慢地走走，然后要不躺床上，要不躺在躺椅上，吃得很少，一个劲说腰像刀割般疼痛。
　　 我打电话给妹夫要他明天开车送妈妈去镇上医院拍片子。妹夫说明天一大早他答应了老板要去上班，他已经在家歇了十来天了。确实，这十来天他天天中午送做好的菜过来，下午过来坐坐。我一听傻眼了，自己不会使用交通工具，这可难倒了我，老妈妈是不适合做公交的。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5点了，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妹夫打电话说现在立马去镇上医院拍片子，随时都有人的。
　　 我搀扶着妈妈坐上妹夫的车子。15分钟，我们就到了镇卫生院。妹夫的熟人医生已在门口等候，他听了我简单的述说后说：“懂了，拍个腹部正位片，再做个腰椎CT。”可怜的妈妈看到穿白大褂的，无论是谁都哀求地说：“我腰好疼啊，医生治治我的腰吧。”
　　 非常艰难地做了两个检查。等候了30分钟，两个结果都出来了。腹部正位片提示有液平面，有肠梗阻的可能。CT没有显示骨折，都是些老人常有的腰椎增生、退行性变化、膨出。妹夫的熟人医生是内科的，他看了片子之后，立即打电话让一个消化科的钟医生过来看病人及片子，并说这个医生刚从安医大医院消化科进修回来的，技术不错。
　　 钟医生看了片子，对病人做了直抬腿等一番检查后说：“病人现在主诉是腰痛，肛门也排气，腹部平软。”“可她有恶心呕吐的症状。”我抢话说。“哦，即使是肠梗阻，也是不完全的，你们先回家观察，我留个电话给你，如明天想住院就打电话给我。”钟医生诚恳地说。
　　 晚上在家，我多么希望奇迹能发生，妈妈不再喊疼，能顺利吃饭。我熬了稀饭汤汤，妈妈喝了小半碗，她还是恶心，我的心直往下沉。妈妈洗洗躺下了，一直呻吟。到了九点，她说心难受。我看她指的位置是胃部，猜测是饿了，我冲了奶粉端给妈妈喝，一口奶没喝进去妈妈就呕吐。我决定打电话给钟医生，明天是星期天，钟医生说他7:30就在镇卫生院。
　　 一夜我都听得老妈妈无助凄惨的呻吟声，我起床看了几次，无计可施……
　　 8月15日，周日。妹夫赶早上班。他把我和妈妈带到镇卫生院，时间真的还很早，6点不到，我们到钟医生的科室住院部三楼等候他。
　　 妈妈躺在硬邦邦的木长椅上呻吟着。三楼很嘈杂，也很旧。病人和家属陆续出来了，都是附近的村民。我决定沿着走廊走一趟，从开着的病房门挨个看看。呀！全住满了，比我以前工作的医院入住情形高很多，这让我有点小嫉妒和小羡慕。
　　 妈妈隔一小会就问问我什么时候了？医生怎么还不来上班？天都这么亮了。“妈妈，还早呢，不要着急。”我伸长脖子盯着医生必经的楼梯口，盼着我打电话的医生能出现。
　　 护士们开始忙碌了，医生们陆续过来查房。
　　 钟医生来了，我堵在医生办公室里，他认出了我，说把老太太带来。现在的妈妈还能勉强走路，我扶她从木长椅上起来，要她和我一起去医生办公室。妈妈指着我们带来住院的一个环保袋说：“这个不带走吗？”“不带，就放这里，送给人也没有人要的。”我不屑地说。“不会有人偷吧？”妈妈担心地反问。我突然想笑：“不会的，这些破烂，谁要啊？我把手机带走就行了。”
　　 妈妈哎呦哎呦地一步三难地和我走到医生办公室。一见到医生，被疼痛折磨的可怜的妈妈像见到救星一样说：“医生啊，我很疼啊，像刀割一样的疼。”“肚子可疼？”“肚子疼。”“可放屁了？”“没有。”“医生，我估计还是不完全性肠梗阻，我昨晚把片子的诊断结果发给一个普外科的同事看了，同事也说先治疗肠梗阻。”我插话。“好吧，那就先以肠梗阻收住院吧。”医生说。
　　 我们到护士站办住院手续。“三楼哪有什么病房啊，都住满了。”护士嘟囔着。我说是钟医生让我们来的。“那就让钟医生给你们想办法解决床位问题。”当班护士抛给我这句话。“医生啊，我好疼！”妈妈见到护士痛苦地说。“老人家，你坐椅子上，我给你办住院。”这楼的护士真忙，也许和周末人员安排有关，最多只有三个护士，有两个护士去病房输液，这个办住院的护士一个人在护士站，不停地有病人和家属来询问一些事情，什么某某医生到哪里去了，我的液体怎么还没有吊上，我要办理出院……偶尔还有电话来，病房有换液体的呼叫声，护士忙东忙西的，一刻不停，我都有点心疼她。她抽空询问妈妈的情况，妈妈坐在椅子上呻吟着，我替她回答，当我说出不完全性肠梗阻时，护士抬抬她的眼睛看了看我说：“很内行啊。”“是的，因为我和你们是同行。”“怪不得，同行好，容易沟通。”护士给妈妈采了咽拭子做核酸检测，并要我到门诊去做核酸。“你们这么忙，怎么不多两个人上班啊？”我无事找事地问。“你说的倒轻巧，谁给钱啊？下面的人员不好招，钱少。”护士有点愤愤不平，一边啪啪地登记。“去找给你们开住院的医生，让他想办法给你们搞床位。”
　　 我去找钟医生。“等等，先去做个胸部CT检查。”医生说。“我不要检查，医生，你把我的腰搞不疼就行了。”妈妈一听要检查反感起来。“妈妈，不做检查怎么能发现问题？我们去做检查吧。”我哄着妈妈。“又要睡到那个床上，我怎么能爬得上去啊？”妈妈非常恐惧地说。
　　 我搀扶着妈妈坐电梯到一楼，再慢慢步行到影像室，等候的人只有几个。妈妈看到一个比她年轻点老太太神色痛苦地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便艰难地坐在她身旁的空椅子上问：“你是不是腰疼来拍片子的？”老太太点点头。“你的腰是不是刀割一样的疼？”妈妈说一句话便呻吟一声。
　　 在影像医生的帮助下妈妈上了CT检查床。医生让她抱头。“医生，这照一下可就能治病了？腰不疼？”医生不理妈妈。
　　 我托着她的腰让她慢慢下检查床。“慢点，慢点。”影像医生用很淡定的口气说。说实话，基层医生也真不容易，面对的绝大多数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医务人员确实要有足够的忍耐性。
　　 妈妈一路呻吟着，回到三楼住院部。“去4楼妇产科16床。”钟医生说。
　　 啊！这层妇产科楼和下面的3楼简直不能放在同一个平台上比较。这里干净明亮，像是刚装修过一般，静悄悄的。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在百无聊赖地各自盯着电脑。
　　 “你好，我们来住院的。”我礼貌地打着招呼。“哪一床？”“哦，对面的床，门开着的那间。”护士抬起头来，用手指和护士站斜对门的房间说。“我们这是妇产科，我们只提供床位，别的什么也不管。”“好好，知道了。”我不敢说别的，心想：“人在你的病区，你不管能行吗？”
　　 三人间病房宽敞明亮，唯一的缺点是不带卫生间。把妈妈安顿好，我跑到三楼找钟医生，让他下医嘱，妈妈到现在没有吃一点东西，我希望早点给她补上能量。
　　 三楼的护士说医嘱已经下了，你到一楼药房拿药。“哦，这药是要病人家属自己拿吗？”我不解地问。”“是的，这是今天刚下的医嘱，属于临时的，临时的都是病人家属去药房拿。”护士说。
　　 在一楼药房，报一下病人姓名及楼层，药房工作人员便把今天的药拿给了我。我提着液体上了三楼，三楼的护士说拿到四楼，让四楼的护士吊水。我跑到四楼说：“三楼的护士说让你们给病人吊水。”“什么？让我们四楼的护士吊水，她们的病人她们不来吊水，我们只管提供个病床，别的什么都不管的！”四楼护士怒气冲天地说。我又跑到三楼，三楼的护士很诧异地盯着我把一袋液体原封不动地拿回来。“四楼的护士不给吊水，她们说让你们自己去给病人吊水。”我把四楼护士的话复述一遍。“什么？她们不干，病人在她们楼上，她们不干谁干？你上去，我打电话给院长！”三楼护士是气哼哼的。我又提着液体上四楼，刚到四楼我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吼叫声。“我什么时候说没给她吊水了！”护士对着电话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不是才拿药过来吗？我说过不给你们吊水吗？”“没有，没有，是个误会，我刚到，估计是听岔了，别生气！”我赶紧打圆场。护士气呼呼地接过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