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这一成语来源于唐代文学家韩愈的《送孟东野序》。原文第一段是这样说的：“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草木因风吹而鸣，水因风的激荡而鸣，金石因敲击而鸣。作者从自然界的各种物体之发声说起，然后说到人之歌唱、哭，也是因为不平而发出。这里没说到文章诗歌的产生，但是我们自然可以推出这样的结论：因为内心不平静而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成为诗文。
　　 这显然是韩愈自己创作的经验之谈。身处中唐的韩愈，是唐宋八大家之首。他一生著作颇多，但却屡遭贬谪。唐宪宗年间，长安掀起信佛狂潮，韩愈不顾个人安危，上《论佛骨表》书极谏，反对宪宗迎佛骨的做法。为此他差点被处以极刑。幸有人为其说情，才保住性命。但还是被贬为潮州刺史。为此，他悲愤地写下著名的七律《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这可以看作韩愈“不平则鸣”的真实写照。
　　 其实，关于不平则鸣的观点，早在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面就有详细的论述：“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及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在这段文字里，司马迁以周文王、孔子、屈原、左丘明、孙膑、吕不韦、韩非和《诗经》为例，证实“不平则鸣”的道理：人遭遇不顺，心有郁结，于是抒发心中的愤懑，希望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文章表现自己。
　　 特别是伟大诗人屈原，他主张举贤授能，联齐抗秦，却遭到一伙小人的嫉妒打击，多次被怀王放逐，最后投汨罗江而终。他的伟大诗篇《离骚》，正是“不平则鸣”的产物。
　　 古代多少正直文人的传世之作，都是“不平则鸣”的结果。西汉贾谊，因政治上不得重用而以屈原自况，写《吊屈原赋》；东汉赵壹处在宦官当政的黑暗时代，不满现实，写《刺世疾邪赋》以抒其愤。他愤怒地斥责了一帮祸国殃民的小人的恶行：“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并为正直之士鸣不平。汉末建安七子和三曹的好多诗歌，都带有慷慨悲凉的调子，也是“不平则鸣”之作。西晋的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以犀利的言辞，有力的笔调，尖锐地揭露了司马氏当道的黑暗政治。元代戏曲家关汉卿的悲剧《窦娥冤》，写被冤杀的女子窦娥临刑前的那段唱词，其实正是关汉卿内心的写照：“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舟。地也，你不分好歹难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将矛头直指元朝统治的黑暗现实，为弱女子窦娥鸣不平。这可以说是“不平则鸣”最典型的表现。
　　 要证明“不平则鸣”这一观点，可以说，文学史上的例子多如繁星。不止古代，近现代也不少。这可以鲁迅的小说和杂文作为代表。其小说《狂人日记》，揭露了几千年来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摧残，《药》揭露了清朝统治者对革命者的残酷杀害。其杂文冷嘲热讽，揭露了军阀和国民党的黑暗统治和法西斯行径，如《记念刘和珍君》和《为了忘却的纪念》，其笔锋犀利，锋芒毕露，将反动派揭露得体无完肤。我们可以说，若不是心中不平，这些伟大篇章是断然产生不了的。
　　 对黑暗的现实表达不满，于是发之于笔端，形成诗文，这是无可否认的文学现象。但是，我们对“不平则鸣”，不能仅仅从揭露黑暗这一方面理解。韩愈最后几句的意思是：人往往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发言，人们唱歌是为了寄托情思，人们哭泣是因为有所怀念，凡是从口中发出而成为声音的，都有其不能平静的原因。韩愈的意思可以这样理解，当人们心里有话，不说就不平衡的时候，于是就说出来。人们唱歌、哭泣也是因为心里不平静，不唱不哭就不平衡，于是就唱出来哭出来，而这也就是“鸣”。这样来看，并非仅仅对黑暗现实不满才“鸣”的，心中有感激、希望、高兴、憧憬、崇敬、赞美、爱慕等正面的感情，通过口说出来，唱出来，也属于“不平则鸣”之类。事实也是如此，抗日战争时期的歌曲《大刀进行曲》、《我们在太行山上》，抗美援朝战争时期的《志愿军战歌》、《英雄赞歌》，都是作曲家发自内心的语言和声音。著名作家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热烈赞扬志愿军战士们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依依惜别的心情》赞扬了用鲜血凝成的中朝友谊。这些也属于作家们的“不平则鸣”一类，战士们火热的战斗生活和英雄精神激励着作家，使他们产生了创作的强烈欲望，其创作激情像烈火一样在他们心中燃烧，不“鸣”出来就会感到“不平”，“鸣”出来，心里就平静了。
　　 这就好理解歌颂和暴露的问题了。有的人说，文学从来就是揭露阴暗面的，而不是唱赞歌的工具。这说法是偏颇的。按照辩证法的观点看，有暴露就有歌颂。鲁迅说：“能憎能爱才能文。”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早就对这一问题做了回答。毛泽东认为，“一切危害人民群众的黑暗势力必须暴露之，一切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必须歌颂之，这就是革命文艺家的基本任务。”
　　 我认为，无论歌颂还是暴露都是“不平则鸣”，当今对于腐败现象的揭露，对于我党反腐败壮举的赞颂，表现在文学作品里，都是“鸣”。
　　 2021.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