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点兴奋。今天是个好日子。
　　 大清早村委会党支部委员就给我电话，说今天我们一组进行小组长和村民代表选举。他说村民代表候选人有我的名字，叫我好好努力和表现，争取当选。
　　 我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候选人里会有我的名字？我一向不关心政治的呢！谁当书记谁当主任谁当组长和我们都没有关系的啊！村里的官换了这么多届，我们老百姓就那么一句话：换汤不换药。只要我不犯法，管好自己就得了。
　　 心里嘀咕着，带上干净的围裙，朝村委会出发。我在村委会上班才两个月，给8位离家远的工作人员做午饭。工作不累。大家一个村的，相处融洽。他们都说我做的饭菜好吃，厨房卫生打扫得很干净，是不是吃饭的同事推荐我的？是谁呢？
　　 忍不住给村委会妇女主任打电话咨询，问她村民代表有什么用？具体需要做些什么事情？
　　 她告诉我村民代表不用上班不拿工资，只是一年要来村里开十次会左右，村里有些决策需要村民代表大会举手表决，同意了才能实施。但是村民代表开会有误工费，一百元一天。
　　 顿时我就嗨起来了！以前心里就很羡慕在村委会工作的人，觉得他们运气好，说好听是能为老百姓做事，说直接点可以拿工资。两个月前二组计生组长刘国秀说村里食堂的师傅改行了，问我做不做。她夸我爱干净，做的饭菜可口。当时假惺惺地说要回去和儿子儿媳妇商量，其实我心里早就同意了。在村委会工作了两个月，熟悉了这里的氛围，越来越热爱这份工作。特别是在外面的时候，和大家说起我的工作，心里就有一种自豪感。这次要是当选村民代表，就更扬眉吐气。我一定要加油。
　　 选举下午两点开始，到食堂的时候宣传委员就在门口等我了。他笑眯眯地告诉我：“你一边做饭，一边想好可以支持你的人有哪些？和她们说说，让她们投你一票吧。”
　　 “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呢！”我说实话。
　　 宣传委员也在我的小食堂吃午饭，平时没少夸奖我。我由衷地感谢他的提携。
　　 “支书、主任、委员、组长选举不能拉票。你这个是村民代表，选举出来要为老百姓发言的，所以你争取她们的支持，不存在犯规。”
　　 我有些懵懂，不知道怎么拉票。他哈哈笑起来：“你就站在门口，人家进来你就和她们说请投你一个村民代表啊。一户人可以选13名代表，人家都不会拒绝的。”
　　 他走后我立马给儿子打电话，商量这个事情怎么做。儿子说老妈加油，我给年轻人说让他们家都投票给你，你自己联系哈我们一组的人家嘛。
　　 于是，我一边做饭，一边给我们组的人家电话，她们都说可以，说没问题。有些和我处不来的人家我就不说。忙碌下来到两点钟的时候，大概游说了二十家。
　　 宣传委员说，每个组要选出十三名代表，按票数高的中选。我的心好像跳起来了，我一定要当选。我要给家庭争光，给自己争光。这份工作我干得很开心，如果当选村民代表，以后工作会更加稳靠吧。
　　 来了、来了，选民陆续进场。王俊凯的妈妈和王思嘉妈妈也站在门口和人家打招呼，让人家给她们儿子投票。我的心越跳越快，我也要去门口站，我也要给自己拉票。
　　 刚迈腿看见小姑子从她的厂子赶过来了，于是我们两嫂姑一起站在门口给人家打招呼。妹妹挨着我，一股温暖的力量传过来。我变得大方，紧张的心情有些缓解。慢慢地就脸不红心不跳了，只要不是那种刁钻的人家，我都打了招呼。
　　 四点结束投票，开始唱票。我和妹妹在唱票台上，手心有些冒汗。
　　 秦思萍十票……
　　 秦思萍二十票……
　　 秦思萍四十票……
　　 我的天！祖宗保佑，我得了八十票！一百五十家参选，就是说有八十家选我！
　　 骄傲地说，我以一组最高票当选！
　　 小组长的票都才有七十，几个委员过来恭喜我，说我这么多票选组长都成了。
　　 我想我自己的样子一定是满面红光，我这辈子终于风光了一回。我不缺吃不缺穿，我缺名誉，这回有了。
　　 一个人开心的时候看哪里都是风景，马路边的落叶像一朵朵盛开的花，人行道上的行人仿佛都在和我微笑。我们家的楼梯也显得高贵，我的整个人像减肥了十斤！
　　 我要给刘国秀说这个事情，她是我的妯娌，我要告诉她我替我们家族争光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态度不惊讶不热烈？电话那头她说收到收到，恭喜恭喜，以后好好工作就成。
　　 她是妒忌我吗？她不会是这样的人吧？她在我心里一直是聪明的能干的人啊！我可从来没有和谁说过她的坏话！
　　 玩得好的姐妹都来微信表示恭喜，我告诉她们，村委会领导都说，我要是选组长都能成。如果当了组长，就是有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了，每个月拿三千工资，一年还有三万年终奖。我当厨娘工资仅仅是两千，年终奖也才是两千。
　　 一夜无眠。三分之一是兴奋，三分之一是遗憾没有报名参选组长，三分之一是因为刘国秀的态度。最主要的原因是第二个。下次换届要五年后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二
　　 我是刘国秀，二组计生组长，这段时间我们忙死了。这里是郊区，流动人口多，打工的来来去去。每天上门排查返村人员，解释、赔小心、采集信息录入电脑、带返村人员做核酸。这两个月村里还安排我们三个计生组长轮流在社区医院门口维持疫苗接种的人群秩序。
　　 天气冷，巴不得赶快回到夏天。
　　 昨天傍晚秦思萍打电话来报喜的时候，我在炒菜。为她高兴的同时也有一点点担忧。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挥之不去。
　　 今天我们二组选举，我没有去现场，继续到社区医院维持疫苗接种秩序。才出门，就接到哥哥和好同事王阳的电话，说叫我不要担心，他们会在现场给我打招呼的。别的选不了，一个小小的村民代表应该不在话下。我心里真的很平静。有一种成熟不是因为天生懂事，而是因为受伤后的经验。
　　 接着堂妯娌蔡小妹和李叶又打电话过来，说起昨天秦思萍入选村民代表的事，她们说秦思萍给妯娌们和她的闺蜜都讲她昨天得了高票，她应该报名参选组长的。
　　 哎，这个秦思萍。伤脑筋。
　　 今天排队的人不多，我考虑了好一会儿，决定在微信里和秦思萍好好沟通一下。
　　 “嗨，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你们二组选举你不来村委会？”
　　 “这个星期我值社区医院打疫苗的班，不来了。”
　　 “哎呀，你和其他计生组长换班嘛。你也来找些人家给你投票，最起码选一个村民代表。我听说很容易的，我们组昨天三十票的就可以入围呢！”
　　 这个傻女人，她还睡在梦里，干脆两刀把她砍醒。长痛不如短痛。
　　 “我发一个表给你看。”
　　 “上面有我的名字。这个村民代表名单出来啦？可是你们二组三组都没有完成选举啊？”
　　 “这是上月底居委会的村民代表推荐人员名单。”
　　 “？？？”
　　 “村民代表中的女性代表必须要达到百分之三十。你看看我们居委会女性工作人员的名字是不是都在上面？”
　　 “说重点！”
　　 “每次换届选举居委会都是筹划好，安排好的。为了保证村民代表在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时的参会率，为了保证女性代表的百分率，为了保证居委会各项决策通过时代表的举手率……”
　　 “说清楚嘛。”
　　 “你看表上，居委会不仅全部女性工作人员都是推荐人员，男性工作人员除了那几个领导剩下的是不是也在里面？群众可以投票给另选人，但是三分之二保证在居委会的掌控当中。另外居委会以外的代表来开代表大会，还要支付他们误工费。我们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在上班时间参会，不用另行支付我们误工费。”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我们如果都能入选，并不是说明我们有多么优秀，而是居委会的精心安排。”
　　 这一刀有点狠，我绕了些弯弯其实真痛苦。
　　 “哦，哦。”
　　 “但是你昨天得了最高票，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也算是风光无限！”
　　 “嗯嗯”
　　 “这个村民代表容易当选，小组长就得两个月前就开始活动。要靠家族力量，靠平时的交际和为人处事。村民代表一家可以投十三个无所谓，但是小组长只有一票的投票权，别人不会随意做人情的。”
　　 “我要做饭了，你也忙你的吧。”
　　 “好的，收到。”
　　
　　 三
　　 刘国秀和我说这些，整得我心好烦，她懂得太多了。虽然听起来她说的没有错，但是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本来晴空万里，这下阴森森的，像是到了一片沼泽地。上面大树蔽日，地下四处鳄鱼。咦，沼泽地有大树吗？哎呀，反正就是心情一下子掉进了冰窖。
　　 刘国秀那么聪明的人，和我说这些就是在告诉我，我秦思萍当选村民代表不是因为我优秀大家才给我投票，而是因为我是村委会工作人员。按照她的意思，我不应该高调，不应该到处说应该报名竞争小组长的位置。
　　 对了，村会计李晓蓉也是我们一组的，她昨天也入选，好像是五十多票。
　　 事情变得明朗，怪不得昨天妇女主任叫我带群众去投票台，把笔递给她们，守着她们填。
　　 再仔细看一遍刘国秀发来的那份资料，确实每个村委会女性工作人员和大部分男性工作人员都在推荐表上。
　　 天，太丢人了吧！我居然被那几个委员忽悠，真的以为我有资本竞选小组长！刘国秀本来今天就有名额，我刚才还用怜悯的语气叫她随便找几家给她投票。
　　 心里难受极了，说直接点就是羞愧。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刘国秀喊我来村里上班，我就不可能有机会当选！再想回去，有几个不在推荐名单上的村民也当选了，但是他们家族就在一组。我们家族在二组，我家是买了一组的地修房子才划为一组管理。
　　 越想越生气，生自己的气。我昨天被人家忽悠，真的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哎，哎，就一个小丑。这辈子我好面子，结果还是栽了这一回。
　　 我面前出现一个陀螺，一个鞭在抽陀螺。陀鞭越抽越快，陀螺越转越快。突然，鞭飞了，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接下来的时间昏昏沉沉，午菜的盐巴或重或轻。吃饭的同事问我是不是昨天没有得一百票不高兴？我嗯嗯哦哦。
　　 宣传委员说：“没事，五年之后你可以参选妇女主任，那个是委员，比组长还高一级。”
　　 真想一大菜刀给他砍过去。
　　 下午五点唱票，二组参选户数一百四十五家。刘国秀九十八票第一高票入选，村委会文书罗志芬八十三票排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