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收获】背负重物的女人(散文)
这里是连绵起伏的大山。我并不认识这里的大山,也没有来到这里,不知道这些山的名字。或许,它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这些大山的,但最先映入我眼帘的还不是这些大山,而是一个女人。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女人倔强地闯进我的视线。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普通到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一个大山里的女人。
她进入到我的视野,是因为一段短视频。在短视频里,看不到她的面容,也看不到她的背影,只看到她两条缓慢移动的腿,还有她的衣服,一件旧上衣,一条旧裤子,一双旧的白色鞋。
远处,是那些海拔不算很高的大山。有点模模糊糊,看不甚清大山的模样。近处,是陡峭的山坡。还有这个女人。她略略弯腰,她正吃力地缓慢地移动脚步。她的背上,是一个巨大的钢铁一般的重物。这个重物,全部由钢铁铸成。不仔细看,还以为她背负着一口巨大的铁锅。正在一步一步往山顶移动。
她是从山底下将这个重物背上山来的。这个重物到底是什么?重量是多少?等到了近前,才看清楚,女人背的不是一口大锅,而是重达三百多斤的搅拌机!
看清楚了。没有错,她背的就是一台大搅拌机。一个女人,居然背了一台大搅拌机,往山上攀登。她一步一步移动,很缓慢。如果从一万米的高空往下俯瞰,这个女人小到如同一只蚂蚁,她后背上的重物,如同蚂蚁嘴里衔着的重物。
从她的身形看,她的体重不足一百斤,或者刚刚接近一百斤。她居然背起了超过她身体重量三倍的重物。她得需要多大的毅力、耐力,多大不屈不挠的精神,才能走到山顶。远处的大山,已经看到了这个女人,也看到了她背负着的巨大的钢铁重物。一直在敞开胸怀,迎接着她。面对她艰难的脚步,大山没有吭声,低垂了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似乎听见大山发出的叹息,听见那一声直抵灵魂的叹息。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背负超过她体重三倍的搅拌机,往山上送。她是因为生活所迫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
应该说,背负这个巨大的沾了洋灰硬痂的搅拌机,是有相当大的风险的。她深知自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否则身体一旦支撑不住,或被压垮,或跌落下去,或将被钢铁砸成肉泥的危险。
不知道她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些。她有男人吗?看她的年纪,她应该有男人了,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那么,她的男人为什么不来帮助她呢?她的孩子呢,是有一个孩子,还是两个?抑或是三个?看她的年纪,她应该有三个孩子了,应该有一个女孩,兴许是两个女孩。她在临来之前,是吃饱了肚子,还是忍饥挨饿?拖着疲软的身体,来完成这一项连男人都不能完成的工作?
作为女人,她个子不高,体型偏瘦,在人群中只能算一般的女人,甚至连一般的女人也赶不上。她没有庞大的身躯,身体亦不强壮,她整个身体都能够塞进那个搅拌机的腹腔内。至于她的穿戴,衣服都是旧的,手也不大,长期的风吹日晒,甚至都有裂纹,这些似乎都不重要,能够把这个搅拌机背到山顶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生活的重担如同她背负的重物,压得她直不起腰来。不然,为什么她一个女人来做这样冒险的事情?按说,作为女人和母亲,她是不应该也轮不到她来背负这个重物的,至少有男人来承担这个工作。她的职责是与丈夫一道,守护好这个家。
在这个大山里,男人和女人、艰辛和劳作,生命和生存、付出和回报,构成了相互依存相互关联的关系。这里没有幻想,没有懒汉,没有不劳而获,没有怜悯,这里皆是实实在在的付出,完全靠体力来养活自己,养活家庭的。
她似乎更关注脚下的地势。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她需要小心翼翼地避开,或者攀登的时候,尽量踩牢实脚下的每一块方寸之地。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闪失,不允许脚底打滑。一步就是一步,每一步都要走好,都要踩牢。否则的话,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有想到,她在背负这个超级重物时,有人会拍下她的照片。就这样,她连同她后背上的那个庞然大物,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
于是,人们才看到了她。一个羸弱的女人背负建筑工地常用的大型搅拌机的照片,展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切,她可能茫然无知。她只是向山顶走着,一步一步,步步艰难。她每走几步,都要抬头向山顶看一眼。我猜想,她一定是咬着牙,默念着什么,坚持着。后背上的搅拌机,是用粗粗的绳索一道道交叉绑在她身上的。这一道道绳索,很粗,紧紧勒住了她。好像,要勒进她的肉体里,勒进她的灵魂。
从山下背上来,需要多长时间,不得而知。她在背负这个重物时,肯定没有想到她已经背负起了一个女人的人生,背负起了整个世界。或许,她对这一个平平常常的举动,并不感到意外和吃惊,也不觉得是创造了什么。
一个女人,能创造点什么?她既不可能创造世界,也不可能创造奇迹,更不可能创造世界吉尼斯纪录。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要创造点什么。她大概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劳动者,干苦力的人,平平凡凡的人,只知道劳动,干所有的苦活累活。凡是能干的,她毫不吝惜自己的体力,来养家糊口。
她劳作一生,身体不断地背负重物,尽管这重物有时是山石,有时是木材,有时是粮食,有时是货物,有时是活物,有时是死物。但她一概任劳任怨,毫无怨言。她可能还要照顾公婆,照顾年迈的父母,还要照料孩子的生活起居。她还没有丧失爱的权利,没有丧失劳动能力,她为了生活,舍得把所有的力气使尽。
她的身体,已经被搅拌机压弯了腰,她仿佛就是一架肉做的载重机。她步履艰难,缓缓前行。搅拌机在她后背上,似乎变成了生活的重负。她不得不背负这个重负,一步一步向着希望走去。
据说,这个搅拌机原本是要机动车送上山的。但因为山势太高,坡度太陡,机动车运送不上来,这才确定让人把搅拌机背到山上的。或许,给予的报酬比平时多出一倍,或许更多,她才毅然决然动了背搅拌机的心思。假如她是一个男人,那说得过去。但恰恰她是一个女人,恰恰是这个瘦削的女人,背起了这个搅拌机。她让我们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这样的人,在为了生活,抑或为了生存奔波。这是大山里一个女人的奔波,背负重物的奔波,让人震撼的奔波,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奔波。
女人的生存空间和环境,既普通又不凡,因为生活在大山里,她几乎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但女人拥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有自己的生存哲学,有自己的生活四部曲:第一部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第二部叫日出而作,日落而夕,第三部是拼命挣钱,养家糊口,第三部是只争朝夕,竭尽全力。依据这样的生活哲学,最终抵达她们所期待的生活。
如此的场景,可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可以想象,她肯定有过暂短的幸福,有过对生活的憧憬,有过向往,有过作为一个女人的欢愉。当然,也有过痛苦,有过悲伤,有过对生活的无奈。
想一想,在这个大山里,在接触不到外界的情况下,她除了劳动,还能有什么呢?
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相信都会有这样的女人。比如大山里的女人,比如那些面朝大地背朝天的女人。她们有时难免被生活所累,或者生存境况长期得不到改善。尤其是疾病一旦来袭,意想不到的困难一旦降临,她们会很无助,甚至伤心欲绝。她们生活在底层,生活在大山里,她们有时候要听大山的声音,要看大自然的脸色,听凭生活的摆布。
每天,她们要面对的就是生活和艰辛。除了劳动,她们没有别的出路。
最令人惊骇的是,她们身上那突出的最令人敬佩的秉性,这就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吃苦耐劳精神,不屈服于大自然的坚韧不拔的劳作精神。
自然法则告诉我们,人类有时候无法完全认识自己,甚至无法认识一个女人身上所能承载的艰辛,她生命的极限到底有多么大?
感谢这个背负搅拌机的女人,她以朴实的衣着,瘦弱的身体,为我们展现了大山里的女人直面生活的一面。
她不知道,她背负这个重物的图片,已经震撼了所有的人。我想,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敬畏这样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