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诗句中母亲(组诗)
◎黄昏橘园
天色即将暗下来了
雾,越来越浓
太阳钻进了草堆就再也没有出来
母亲开始寻我,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躲在哥哥的橘园里
故意不作声。母亲每
呼喊一次,就有橘子从树上
跳下来,使劲地砸我
◎闪一下就熄灭一点
母亲坐在我身旁
身着紫红色衣帽的她
在阳光下
如一盆刚燃过的炭火
寒风四面吹来
我看见她体内的火星
闪一下就熄灭一点
闪一下就熄灭一点
◎群山,给母亲下跪
苦难深重的母亲,一生
卑微如草,受尽
冷眼,讥讽和嘲笑
一直有个愿望
想将母亲举过众人的头顶
让她与月亮星星齐肩,接受
万千人的鼓掌与欢呼
今日,将母亲载上了最高的峰
坐在阳光里的母亲
如皇太后莅临,尊贵无比
周围的群山,全都跪了下去
◎给母亲洗澡
七十八岁的母亲躺在
浴缸里,又瘦又小,害羞的脸
绯红,故意紧闭双眼。任我的手
搓她的身子。她的身子
无疤无斑,有少女般的白净
我将手放轻放慢
小心地搓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包括
她的每一个指间,每一个脚丫
是的,我不敢丝毫用力
生怕用力一次,她的身子就会
缩小一圈,最后
缩小成,一个小点
◎在新都桂湖
在新都桂湖
母亲坐在湖中亭
满池的荷花正青春貌美
母亲是唯一的枯荷
在这些荷花面前
母亲有些自惭形秽
殊不知,曾经十八岁的她
胜过她们其中任何一朵
◎母亲节
母亲节
三个女儿回来陪她打麻将
让她想要什么牌就有什么牌
让她赢一大堆零钱
她们都喜欢看她数钱的样子
盘着脚,坐在床上
1、2、3、4、5、6、7
当她数到第七的时候
满头白发就垂下来
盖住了她无比欢喜的脸
◎母亲的表情
一直以为母亲的表情
除了笑就是哭,如同她简单的生活
几十年来,除了侍候
庄稼,就是喂养家畜和孩子
原来母亲的情感这么丰富
短短的九十分钟
竟上演了千百种表情
咬唇,皱眉,蒙眼,惊恐,噘嘴,大笑……
窗外,三月的人间姹紫嫣红
阳光一直变幻红橙黄绿青蓝紫
此刻,一场精彩的马戏正将
母亲沉睡的表情逐一唤醒
母亲全神贯注地看马戏
我全神贯注地看母亲,母亲
每笑一次,我眼睛就红一次;母亲
每鼓掌一次,我的心就被震痛一次
◎最好看的花
蜜蜂从一朵梨花飞到另一朵梨花
花中的女子如蝴蝶一样蹁跹
悦耳的笑声如风中之铃
曼妙的身姿如摇动的河柳
母亲微微颤抖,她刚病后初愈
身子轻得像一片叶一朵花
每一阵风吹过
我都会牢牢扶稳她
那年的梨花开得多好啊,母亲说
你阿爸站在屋前的老梨树下
着蓝色长衫,戴博士帽
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点心
她透过窗口,偷偷打量他
他多像画中之人啊,母亲说
他一转身,刚好与我眼光碰撞
我羞得呀……
说到这里的时候
母亲不由自主地双手捂住脸
仿佛,此刻
父亲就站在她面前脉脉地看着她
八十岁的母亲脑子大多已呈现空白
像漏篮,一路能留下的东西已所剩无几
唯有这段往事她记忆犹新
那年,母亲十六,父亲二十七
父亲说,他经过万水千山
她是世上最好看的花
谢谢诗人一盏茶心,感恩我们的母亲,向你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