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光透过轻纱窗帘轻轻悄悄地探索着房间里的一切。我看见它蹑手蹑脚地划过我老公安详的脸庞，爬过床角，来到客厅。它扫视了一眼厨房里停止吵闹的锅碗瓢盆，继而来到阳台看望熟睡的花儿。正当它安心地准备离去时发现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我，它因放心不下我又折返回来落在我脸上，我向它敞开了心扉。
　　 “我今天犯了个错。”我说。
　　 今天本来平凡，却因为与好友共进晚餐的约定而变得非常令人期待，因为我们很久没见了，我甚是想念她。白天上班时我恨不得站上椅子去拨弄墙上的钟表，让它直接跳转到晚上七点。离下班还有十分钟时我便按捺不住内心的期待，整理好办公桌，背上包准备向我们约定好的饭店冲刺。“叮——”下班时间到，我冲出办公室一路小跑来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胜利路的圣帝欢乐火锅。”我交代完地点便焦急地不停翻看手机，“姑娘，别着急，现在是晚高峰，咱们快不了。”我看向外边，道路被下班的人群堵的水泄不通。我只能给朋友打电话叫她晚点出来，可是朋友说她出来得早，马上就到饭店了，我急得冒汗。我不希望自己的迟到给朋友带来失望，我一向很守时。
　　 六点五十分，朋友发来信息说她到饭店了，已经占好了座位，叫我别着急，怎么能不着急呢？我乘坐的出租车依然举步维艰，我只能一遍遍地向朋友解释。
　　 七点二十分，我终于到达饭店。门口有一个女孩儿正给进门的顾客量体温呢，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我配合地伸出手去。量完体温，我焦急地在饭店里边走边寻找朋友的身影。可是一圈下来根本没看见她，于是我走到门口给她打电话，铃声响毕，无人接听。再次拨通，依然无人接听。正当我急得团团转时看见了刚才给我量体温的女孩，我环顾一周，这时所有服务员里只有她站着，其他服务员都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我走到她面前问：
　　 “你好，请问一下，之前有没有一位女士来占座呢？”
　　 “没有。”女孩头也不抬地回答了我。
　　 看她回答的如此干脆坚定，我只好走出饭店。“难道她记错了地点，去了交通路的圣帝欢乐火锅了？”事不宜迟，我都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必须得尽快赶到那儿。我重新打了车，奔向另一个地点。刚走到一半儿，朋友打来电话：
　　 “你到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你呢？我刚才去卫生间了，没拿手机。”
　　 “你确定你在胜利路的圣帝欢乐火锅？”
　　 “当然了。怎么了？”
　　 我胸口突然升起一阵怒火，“司机，掉头，去刚才我上车的地方。”
　　 “你这孩子，咋回事儿啊？干嘛又回去啊？”
　　 我完全没心情搭理他。
　　 到达饭店，我径直走到刚才的服务员面前：
　　 “你好，我刚才问你，我朋友有没有占座时你好像回答我没有呢。”我强压住怒火。
　　 “是啊。”
　　 “可是她占了，刚才她去卫生间了，我找不到人，只能跑来问你，因为你告诉我她不在，所以我又出去多跑了一大圈。”
　　 “那我不知道，她又不是我负责的顾客。”
　　 “那你刚才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不知道呢？这样我要么询问其他的服务员，要么再等等看朋友回电话，总之不会出门打车跑到其他地方。”我的耐心彻底用没了，说这句话时我脸色阴沉，很难掩盖愤怒。
　　 “又不是我让你跑那么远的，切！”我无法形容她说这些话时的表情，轻蔑？冷漠？
　　 “如果你继续这种态度的话我只能找你们领导了！”我语气里有愤怒、有威胁。
　　 “找呗！”她扔给我这两个字。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越来越不受我控制了。
　　 首先出场的是她的领班，我陈述了一遍事情的原委，领班连连向我道歉，可是那个小女孩说：“咱们凭啥向她道歉？咱们又没做错，她自己找不到同伴赖我干啥？”领班瞪了她一眼，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抱怨。面对她的喋喋不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领班见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叫来了经理。我又叙述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经理又向我道歉，小女孩又开始喋喋不休。
　　 “你给我闭嘴！”经理这一喊，整个饭店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吧台袭来。然而这一声呵斥加上众人尖锐的目光突然使我的内心涌出出一股羞耻感——我一个成年人干嘛跟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争执不休？且不说谁对谁错，我这样咄咄逼人以及死缠烂打的做法本身就是小人作为。想到这儿，脸上顿觉一阵灼热，经理依然在道歉，我说完：“没事了，就这样吧”就想走出饭店，奈何被经理一把抓住，“对不起，对不起……”又是一阵道歉，是啊，我此时走出饭店，经理当然认为我是气急败坏导致拒绝消费，我只好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下就餐。朋友也和经理一样以为我气得无心吃饭，便开导我：
　　 “行了，别生气了，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现在的孩子在家里都嚣张跋扈惯了，以为咱们也像她爸妈一样惯着她呢，可是她忘了她现在是个打工的。你要是实在生气咱就别在这儿吃了，换一家。”
　　 我假装淡定地附和着朋友的话：“是啊，现在的孩子被父母宠坏了……”
　　 和朋友聊着天，吃着饭，过了一会儿内心的波澜渐渐平复下去，我庆幸着自己因为经理的呵斥清醒过来，让事情没再继续发酵，我甚至还有一点骄傲——我还是挺大度的嘛。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来托盘，上面有四盘凉菜，服务员边给我们摆凉菜边说：
　　 “姐，实在是抱歉，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老板决定赠送你们四盘凉菜。”
　　 听她说完，我被一块鱼丸深深地噎住喉咙，不知所措。
　　 “那女孩儿呢？”朋友还是问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不好意思啊，经理没能说服她过来亲自向您道歉，她辞职走了，这个月的工资也没拿。”
　　 “这孩子咋这样呢！就是让她过来解释一下道个歉，整的咱们好像都欺负她似的。咱们就当给她上了一课，吃不了学习的苦，她更吃不了生活的苦。”朋友说。
　　 “是啊……”我依旧附和，可是内心再次翻滚挣扎。
　　 我再也没勇气看向吧台那边，那儿是我丢人现眼的地方，那儿有个被我的跋扈所牵连的小姑娘的影子。
　　 我见月亮还在耐心听我诉说着心里话，便继续讲下去——
　　 好一个宁折不弯的小姑娘。然而谁又没年少过呢？年少的我与她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19岁那年，我上大二，母亲的离世使我一蹶不振。我的悲痛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现为哭泣，而是转化成了乖戾的性情。这使我的人际关系受到很大影响，直到有一天我闯下祸——
　　 我与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口角，吵架没有好嘴，舍友掐住了我的软肋：
　　 “像你这样的人，活该没有妈疼！”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舍友脸上现出我的掌印，母亲才走三个月，我怎么能容忍她这样说？
　　 舍友捂着脸对我说：“你等着。”而后跑出去。
　　 第二天，舍友在教育局工作的爸爸出现在学校，同行的还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律师。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劝我向人家道歉，我伸着脖子喊道：“想讹钱就说个数！”
　　 三万是对方提出的补偿金额，事后班主任出面调节，将三万变成了一万零一千元，我说好。那时盛行校园网贷，一种非法的高利贷，母亲去世后我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断供了，所以我只能选择这条路。我分别从三个网贷平台借出一万五千元，到账一万一千元，那四千元平台以保证金的名义扣下了。我就这样掉进了债务的深渊，为了爬出这个深渊，更为了完成学业，我晚上去蒙牛车间上班，白天上课，假期给人补课——那几年我吃尽了苦头。
　　 如今想想，何其幼稚啊！就因为一口气，让自己受尽苦楚，值得吗？
　　 月亮啊月亮，这样的年少轻狂，这样的懵懂无知，究竟是好是坏呢？
　　 月亮笑笑，不说话。
　　 以上两件事，用成年人的思维来考虑，“对不起”三个字便能解决问题，多么简单啊！可是几年前的我和今晚的小姑娘都没选择这条捷径，而是走了那条布满荆棘之路。因为“对不起”这三个字，于此时的我们而言不是语言，而是代表了原则和尊严，但是成年人只考虑利弊得失。
　　 是啊，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们都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了或多或少的代价，然而我们的年少时光恰恰因为这些事情才变得可爱。因为这种为了维护内心的信仰而头破血流也不后悔的精神本身就难能可贵。既然这样，年少时还有什么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呢？
　　 不知何时，月亮走了，它可能也困了，晚安，月亮。晚安，每一个倔强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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