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初见】有一方小院,心可乘凉(散文)
楼房与土院的较量,有没有可比性?权衡利弊,真不差上下,尽管价格悬殊。
楼房有楼房的干净简单,院子有院子的宽展方便。
首先得从夏日说起,楼房真比不上院子的惬意。
太阳是有偏心眼的,夏天给院子给足了面子,大把的阳光洒在院落,供你挥霍。一束束光射下来,热烈,奔放,而且不用缴费就可以烘干所有湿漉漉的阴晦。
太阳是用微笑俯瞰每个角落,憋在房屋的物件蠢蠢欲动,恨不得蹦出去裸体沐浴阳光。而最让人容易冲动的则是抱着被子褥子,铺天盖地搭满晾衣绳,抖落一床寂寞与尘埃,晒一晒圈养了许久的落寞与惆怅。
太阳是有灵性的,铺盖也是有灵性的,被晒活的棉花棉布,膨胀起性情,饱满,热乎,温煦,晚上盖在身上,贴着皮肤撒欢,满屋子都是太阳味,满身都是太阳色。
洗过的衣服铺盖,晾晒于院子,清风必会亲吻,徐徐而起的微风,搜刮着布缝里的水份,抽丝剥茧,湿气缕缕蒸发,布料收网式渐干,像绘地图一样从高光处爬行,一寸一寸突围,直至湿气魂飞魄散。紫外线是天然杀菌剂,棉布蘸上阳光的味道,散发出一股焦香味,软绵绵,柔丝丝,贴肤,温馨。抱着飘散出焦味的棉被,感受滚烫的夏日时光,鼻腔充斥着太阳味,充当一回标准的大地宠儿。
我喜欢在院子里晒铺盖、晾衣服,是从小就有的习惯,如同我喜欢在河水里洗衣服、洗澡一样,洗完铺在河滩草坪晾晒,被太阳包围的感觉,只有农村人能够享受,踱着懒散闲适步子,丈量方寸天地,体味天然氧吧,纯粹、自然、释然。
中午坐在树阴凉下吃饭,喝茶,凉风轻抚面颊,聆听树叶在头顶莎莎翩跹,神仙的日子莫过于如此。
晚上,搬一方小凳,看看书,读读报,翻翻手机,写写文字,抬头瞅一眼透过树叶缝隙的月亮,寻找漫天眨眼的星星,定位牛郎织女的距离,凝视银河的浩瀚,沉思苍穹之奥妙,与大自然对话,放下焦虑紧张神情,回归原始节奏,嗅一鼻泥土清香,拘一捧如水月色,披一身凉意清辉,住楼房的人是找不到这种感觉的。
我生长的小院,被步履匆匆的时光抛弃,只有月光与星星记录了我蹦蹦跳跳的足迹,那些曾经晒过的衣服,不知被风化成灰还是被塞进炕眼,我只记得花花绿绿的布衣曾被太阳晒脱色,我的铺盖被晒得焦躁不安,我却闻着太阳味在陶醉……
尽管住进楼房三十几年,但从来没忘记过院子给我的安逸,时不时,偶尔间,突然冒出个念头,很想,很想再回到从前,享受一下院子的舒展。
去年,租住了一个楼房带小院的老宅,坐落在北山脚下,现实中妥妥地有了靠山,前面小院一片,围墙分隔了年龄段,晨光中朗朗读书声起,课间响起广播体操声乐,每天不缺席的喇叭播放《让我们荡起双桨》,《花儿与少年》,口哨声带着明快节奏感:“一二一,一二一,立定,稍息,向右看齐……”让我也回归到了童年,红领巾,仿佛还在胸前!
院子的一半被邻家杏树遮蔽,半抱粗的杏树有些年成了,枝干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手伸进了别人家院子,还不知收敛,主人也放任自流,任凭春天杏花洒满邻家房顶院落。咕咕鸟盘旋在附近,咕咕一等,咕咕一等……像极了啼血杜鹃,喊破喉咙也没喊来“姑姑”的回应。
杏花粉白粉白,蓓蕾出了春天的第一朵花,惹得整个北山一片连着一片粉白。坐在院子里收割春天的第一缕清香与新生。
杏儿像米粒样大脱颖而出,经过春风浩荡,脱变成指头肚大,酸涩浓香,于是,院子里多了因营养不良而夭折的青杏,春风呼啦一响,树枝摇头晃脑,噼里啪啦落在屋檐,乘势而下的青杏铺在台阶,躺在门口,滚落在院中央,顿时,院子里铺满春天的味道。
每天清晨,打扫院子是第一要务,端一盆清水,轻手轻脚,均匀洒下,一是减少尘土飞扬,二是湿润清晨空气,我这哪是在洒扫厅堂啊?明明是在扫春天的清风明月,扫疼痛的花骨朵,扫晨曦霞光,扫青涩岁月……
春风十里,不及明媚一瞬,趁机让沉睡了一冬的被子见见阳光,沐浴春风的轻佻和干爽。春风,乃一届清道夫,清扫着隐藏污垢,风干着隐蔽霉运,院子是最好的战场,可展开手脚驱逐阴霾。
直到夏天杏儿熟透,啪、啪、啪、啪,不紧不慢落下,院子才有了热气腾腾的盛况,大片树叶遮盖了半个院,早晨东边是阴凉,盆栽的南瓜蔓爬上电线绳,几盆花儿围在周边,懒懒地享受清凉,杏儿不调眼色地乱撞,顺势跌进怀抱,明明我想捧在手心,它依然我行我素。
一边阴凉,一边太阳,我照样瞅空在太阳先露脸的地方晾晒铺盖,将房里的东西搬出,放到太阳下,小院别有一番风味。我喜欢看大张旗鼓地缀满电线绳的衣物,沐着清风,晒着暖阳,仿佛接地气的不是它们,而是我。我喜欢闻太阳味,因为我是从泥土里走出来的农人。
被绿色包围的院子,搭着花花绿绿衣物,左一把缀缀,右一把翻翻,怎么看我也脱离不了农妇的角色。我喜欢让物品暴晒,杀菌,消毒,灭螨虫,三句不离本行,大概,凡是从医院走出来的人都有洁癖,只是远离岗位洁癖轻了许多。院子,正好迎合了爱杀菌人的口味,只是用的不是紫外线灯管,而是太阳,不是消毒液,而是清风。
享受院落的宽舒,是缘分,更是情怀,怎么说呢,院子的相对开放,让灵魂回归自然,来不及矫情,忘却了优雅,我认为,这才是大养生法。
一股夏日清爽,一片山下宁静,厨房窗口飘散着油盐酱醋调料味,与莎莎作响的树叶遥相呼应。鸟儿叽叽喳喳在树枝与楼顶跳跃,野猫迈着警觉步子穿过房顶墙头,应着食味寻觅。十足的烟火人家。
坐在树阴凉下吃饭,那不是饱餐一顿的急促,而是东篱下的悠然。
顶着树叶喝午茶,是何等的悠闲,摇不摇蒲扇都惬意十足。楼房的茶台,喝不出院子里的况味,不信,你找个院子坐下品尝!
如果有缘,如果命运还眷顾我这农村出身的城里人,往后余生,夏天我还想住在土院,脚踏泥土,养脾胃,背一身太阳,补阳气,躺在树下乘凉,闭目养神,品一口绿茶,养阴生津。
如果说楼房可以栖身,那院子一定是在养命。再浮躁的心,有一方院落,完全可以臣服。再忙碌的灵魂,有一片树荫,绝对能忘却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