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柿子，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晓的。可是，我识得柿子，那还真是很晚的事了。
　　 小时候，生长在农村的我，生吃田间的瓜果，也不下十来种，唯有柿子，一直都没有吃过，好像也没看过。我想一定是那时我的家乡，几乎不长柿子树的缘故吧。
　　 一直到上了初中，我才听到有人说：柿子专拣软的捏。意思是懦弱的人，容易被欺负。时隔不久，在部队已提干的哥哥，探亲时买回一些柿饼，我这才有了点柿子的概念。
　　 想当年，家里的人特别多，什么东西都好吃，都很少，都珍贵。当我平生第一次拿着两个柿饼时，心想这是什么呀？圆圆的，粉粉的，扁扁的，棕褐色，柿饼上，还有一花瓣状黑色干硬的柿蒂。当听到大人说，这是柿饼，好吃呢！我才轻轻地试咬一小口，哇！酥酥的，黏黏的，甜甜的，那个滋味，就像是在美梦中体验。可近四十年来，我的味蕾再也没有碰到那样的感觉。
　　 在回县工作的三十几年里，我养成了一个特别好的习惯，那就是天天吃水果，“一天一个大苹果，医生不用来找我！”这是我经常念叨的话。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无论是地摊上，还是水果店，我都没有买柿子的记忆，好像也没见过有卖柿子的。直到退居二线经常回老家陪伴老母亲的这几年，我对柿子才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
　　 我的老家老屋周围，长的瓜菜有很多品种，但梨桃等果树却一棵没有，唯独有一棵无花果。我每次回老家，都要买几斤苹果、香蕉什么的，除孝敬老母亲外，自己每天也必吃一点。
　　 然而这几年，每到暮秋初冬，我总能看到老屋东西窗护栏里，摆放着一两行柿子，在太阳光下，红彤彤的，十分耀眼。母亲告诉我，这是西边魏老奶拿来的，那是东边王二爹送来的。我这才注意到，老母亲的左右邻居，每家都长有一两棵柿子树，尤其是东边王二爹家的柿子，最惹人眼目，因为我们来来去去的，必经他家门前。
　　 以前几年的这个季节，在我家的老屋里，一直就没脱过柿子，等到捏在手指间，感觉软绵绵时，我就管不住那张嘴，每天总要吃上三两个。不知为什么，老母亲和老大姐，她们都不大喜欢吃柿子，这样一来，邻居送来的柿子，大部分就成了我的美食。我的腹中柿子装了不少，可还是一直没上心！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可能就会有一些变化。今年是我花甲之年，没想到会与柿子真的结缘了。
　　 我还有一个比较好的习惯，那就是特别喜欢骑自行车，我家离老家三十多里地，我正常都是骑车来去。就在一个月前，老大姐到老家，与我实行陪母“换班”。
　　 当我车篓子里、车龙头两边手把，都已装满老家地里长的蔬菜准备出发时，只见西边八十五岁的魏老奶小步带跑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气喘吁吁地说：“一看到你要回家，我就急急忙忙赶来，快把这袋柿子带回去吃。这是清脆的柿子，削掉皮就能吃，就像吃苹果一样，又脆又甜。”
　　 手一拎，足有二三斤。我不好意思地说：“老奶啊！这怎么办呢？我又没买东西给您老吃啊！”
　　 “家里长的，不要客气！你回家吧！”老奶说得很诚挚，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好先挥手告别。
　　 一个星期后，我又来老家与老大姐“换班”陪母亲。这次回来，我“意外”地发现，家中和窗台上，竟剩不了几个柿子。
　　 午休起来后，我走到室外，天高云淡，微风不燥，冬阳正暖。我一会儿仰望着，一会儿伸着懒腰，一会儿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老家前水泥路上踱步。
　　 当我走到王二爹家门前时，无意间看到他家西南角，有一棵好大的柿子树，高约两米上下，硕大的树冠下，橘红色的柿子，仍旧挂满枝头，一个个带着腼腆的笑容，相互地挨挤着；暗黄的树叶，依然含蓄深情，护佑着一个个黄澄澄、金灿灿、弥漫着淡淡的幽香的柿子……
　　 我正想去王二爹家东南角河边，欣赏被柿子压弯腰的另一棵柿子树时，突然被老母亲大声一叫所惊醒：“在看什么啊？回家吃晚饭吧！”
　　 我说：“在之前，我多次饱了邻居家柿子的口福，这回静下心来，能尽情欣赏农家屋旁的柿子美景，没想到这次又饱了一回眼福！”
　　 望着九十岁的老母亲，还是那么的精气神，走起路来，还那么的稳健有力！我真的非常理解老母亲了，怪不得家在城里的七个儿女，一家也留不住，原来老家还有太多的留人之处呢！
　　 还没到晚五点，我就陪着老母亲，吃着老人家每天亲手做的晚饭。我带着不解的口吻问母亲：“王二爹家两棵柿子树上，还有那么多快要熟的柿子，他家准备卖吧？”
　　 老母亲说：“我们这里，哪家长柿子是卖的啊？哪个想吃，说一声自己摘呗！怎么啦？你想吃啊？”
　　 我说：“想吃，但我想买，不能白摘！”老母亲笑了笑，没再往下说。
　　 吃好晚饭后，母亲很快上床休息了。我将锅碗洗刷好，把室内外打扫清爽后，一看已是晚七点半。我又信步来到王二爹家，看到他正在锅灶前做饭。他光着头，驼着背，身高已不足一米五了，可精神却像五十来岁的光景。
　　 快走到他跟前，我主动问好：“王二爹今年八十岁了，怎么还像个小青年似的！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王二爹笑着说：“儿子儿媳下班迟，都要八点钟后才能到家，我在等他们呢！你有事吧？”
　　 “噢！我看您家长这么多的柿子，我想买几斤。”
　　 我随手将二十块钱放在他的口袋里，王二爹随即又将钱掏出来，直往我手上塞：“想吃柿子随便摘，哪能收钱啊！”
　　 我接过钱来，又放到了他家桌上：“不收钱，我就不要了！”
　　 一转眼，王二爹到房里，拿了一袋熟了的柿子给我：“树上多呢！明天你来尽管摘。”
　　 我说：“够了够了！谢谢您嘞！”我拎着熟透了的柿子，赶紧回家先品尝两个。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大雨。九点钟左右，我站在家里大门口处，只见一个人打着伞，冒着雨往我家走来，见面一看，原来是王二爹家的大儿媳，手里还拎着了一大袋柿子来。她满脸笑容里，明显带着一丁点严肃：“吃我家柿子还给钱，哈哈哈！还把人难为情死了呢！”说着就把钱放到了我家的桌上，临走时，还说：“等天好了，我再多摘点给您带回去吃！”
　　 我说：“你们实在不肯收钱，那就把我再想想，买点什么好吃东西，过几天送到你家吧！”
　　 “不要不要，一样都不要！”王家媳妇连声说着笑着回去了。
　　 这一感人的镜头，一下子让我想起了五十多年前的情景。那时，我们家还住在往北三里远的格子田西端，那里只住两户人家，另一户是大队书记陈家。那时各家的生活都很简单，但无论哪家买肉或家里杀鸡杀鸭，在家人开吃之前，必须先盛一大碗，端到对方家请先尝尝鲜。
　　 四十多年前，我们家与王二爹家又成了近邻，那时他还是我们劳动组的记工员，也算是中国一个不能再小的公家干部了，但他手里还是握有一定权力的哟！我的父母家人，虽一直与干部为邻，但从不看重人家手中的权力，而是一心一意想把邻里关系搞好，所以与王二爹一成为邻居，我家就继续以前的光荣传统，一旦吃肉吃啥好东西，马上就会端一碗过去，哪知他家人非常奇怪，一般不过夜，最迟第二天，他家就会想办法，弄点什么好吃的又还了过来，弄得我家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两天，我还正在午休，只听门外有人在叫门，老母亲把门一开，我赶紧起床一看，王二爹拎了足有二十斤柿子过来，说天好了，刚摘下来的……
　　 这天下午，大姐又来和我“换班”了，我带着沉甸甸的柿子，回县城家里了。我踏着车子一个多小时，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买什么东西，才能答谢王家呢？拿了这么多柿子，又怎么分配吃主呢？
　　 还是我爱人有办法，儿子家、亲家，还有我们要好的几个邻居、同事，三下五除二，柿子很快分配到位了。可答谢的礼物呢？干脆就买我们小区一家菜店专卖的黑猪肉吧！
　　 刚想好应对办法，老大姐电话来了：“……老太太不放心啊，叫你们吃螃蟹、吃山芋时，务切不能吃柿子！……”
　　 谢过大姐后，为慎重起见，我在网上又查询了好一会。学到了好多有关食用柿子的知识。柿子不仅营养十分丰富，确是果中珍品，柿子还有清热去燥、润肺化痰、生津止渴、活血降压等许多药用价值。但是，食用柿子还有不少讲究。比如食柿后，不可立刻喝白酒、热汤，以防患胃柿石症；柿子宜在饭后吃、贫血患者要少吃或不吃柿子、吃柿前后一小时不宜喝牛奶、柿子山芋不能同时吃；柿子性凉，不能与螃蟹等海鲜共食……
　　 和大姐说好五天后回家“换班”的，谁知二哥又插上一杠，他要回去陪母亲几天，所以我又隔了十天，才回老家值班陪母亲。
　　 那天一大早，我早饭碗一撂，就到小区菜店里，花了一百四十元钱，买了三块黑猪肉，王二爹、魏老奶各一块，我们自己留一块。
　　 我踏着自行车刚到家，就听母亲说：“王二爹刚从街上回来，买了二百块钱猪肉。”啊？怎么这么巧呀！嗨，好在我买的是黑猪肉，其他地方很难买到。
　　 于是，我硬着头皮，随即将猪肉送到了王家。我对王二爹特别强调这是“黑猪肉”，请一定收下！回到家，我看到送肉给魏老奶的老母亲，又拎着肉回来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说什么她都不肯收啊！……
　　 正当我和母亲吃中饭时，王二爹又来了，一手拎着我送给他家的那块肉，一手又提着一大袋子的柿子。笑着对我们娘儿俩说：“我家买了那么多猪肉，这个还是你们自己家吃吧！现在好了，今年我家的柿子全解决掉了！”
　　 我放下碗筷站起来，傻傻地望着王二爹在说笑，心里一个劲地犯嘀咕：这回我真是没招了啊！……难道，我这陡生出来的浓郁的柿子情，难道真的就想不出法子来偿还了吗？
　　 ……
　　 （辛丑年十月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