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初见】一棵消逝的树 (散文)
我认识一棵树,一棵长在喧闹街旁的树,依着一座小小的石拱桥,欹斜着石栏杆,树身颜色极浓,枝干是粗壮的,枝丫旁逸斜出,没有过多的修剪。树下是一个小小的埠头,大约荒废了许久,没有船只停靠,显得有些落寞。它的四围全是大理石和水泥,坚硬围绕着它,树却显得生机勃勃。
树生长缓慢,好似日子缓缓前行,总觉得这里的景象也会一直如此,不会生出变化。冬日的午后,像往日一般经过,走向桥的瞬间,觉得眼前突然变得明亮,停下了脚步,蓦然呆住,树的位置不知何时变成了平地,水泥的颜色有些新,似乎这棵树从未存在过,也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它消逝了,无从追寻,一个存在了许久的生命就如此没有痕迹地消逝了,令人费解。
第一次遇见这棵树,是在夏日里。
初到小镇,一切都是陌生的,沿着交错的马路行走,熟悉着周遭的环境。路过一栋商业楼,两旁林立着各式的小店,生活气息浓厚,来往的人有匆匆,亦有淡然。转角的瞬间,望见了不远处的两座石拱桥,都是单拱,左右各一,讲究对称,想起了结构一说。桥是大理石的,迈着步子走上了桥的最高处,其实高不过两米,但终究有些望远的意味。桥下的水流是寂静的,略带浑浊的颜色便减去了几分小桥流水的意境,远处一只打捞船缓缓前行,将落入水中的物什捞起。视线随着船前行,两岸的已非人家,而是各路商家,窗棂格子上飘飞着各种商铺的名字,隐隐地传来了声响,老街的商铺密密麻麻,静谧只能在无人时才可寻得。热闹在此处可谓是随处可见,对古镇的想象也随之逝去。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些失望,正要离开,视线却停下了。
我看见了熟悉的模样,一棵树,一棵故乡随处可见的树,它随遇而安,叶的脉络是多么的熟悉。在遇见它的瞬间,我似乎找到了亲近这个陌生小镇的理由,有了可关连的事物,自然就觉得亲切了许多。暮色里,它显得很安静,与周围的喧嚣和车来人往无关,像是被隔绝了一般。树的周围全是水泥和大理石,它是如何在长得如此茂盛呢?它的根会延伸至何处?为它的生存境遇所担忧,周围闻不到一丝泥土的气息,它会难过吗?故乡的梧桐,周围弥漫着浓郁的泥土的气息,青草的味道,树也散发着特有的气味。而这棵梧桐树,它似乎少了些自然的气息,繁茂的枝叶多了些尘土的味道。
此后,时常去看看这棵树,每每经过都要望一望,夏日的它大概是最稀松平常的,叶是硕大的,蝉喜欢这样的绿荫。城市里的树没了乡村里的热闹,不会围坐在树下纳凉闲聊,更不会有人下棋。树就是树,只是作为点缀存在。右边是一排整齐的法国梧桐,看起来要有气势许多,虽然名字相近,但长相却是有不小的差别。亦如名字,法国梧桐里的“法国”一词,不免生了些浪漫的气息,尤其是冬日里的落叶,在暖阳下显出了不同的风情。我认识的这棵泡桐,是绝然没有这样的情调的,它要质朴许多,冬日里叶落了,颜色是黯淡的,枝干也是粗黑的,呈现的是一种自然的生命,不是用来装点其它,而是循着规律生息。
冬日里的它是寂静的,阳光的映射下,光秃的枝干像是被放大了的线条,显得简洁而利落,远望着,总像是在积蓄些什么,枝干是充盈的,让人心生期待。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最期待的是春天。春节后,天气开始渐渐地暖了,树也随之有了变化。枝丫上开始冒出了花骨朵,没有丝毫的娇俏,和树色相似,一个个都裹着层厚厚的外衣,好似盔甲。暮春时,整个城市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而它们似乎不急不躁,静静地等待着。空气里的温度渐渐地上升了,暖意融融,偶尔还有一丝热意涌起,再去看这棵树的时候,依旧是只有一色的花苞。有些按捺不住了,去看得勤了,某一日里,发现树梢有了不同,花朵冒了出来,不需几日,满树的花竞相开放,淡紫色的花朵簇拥着,挤挤挨挨的,一串串挂在枝头,散着浓浓的香气。那样的紫,淡雅而柔和,与树干是截然不同的风情。花凋落的时候,拾起一朵,依然娇艳。记得曾经的学校门前有一棵年月久远的泡桐,每每到开花的时候,远远地便被香气吸引,在树下停驻,感受着沁入心脾的喜悦。偶尔捡起一朵落花,留在手心,一起带着远行。落花最是伤怀,但在它的身上,没有这样的感怀,落在夏日的微风里,花色依然娇艳,像是生命中一个自然的过程,一定是会离开的。生命的蓬勃在此刻尽显,叶子生长得十分迅速,一如花的盛放,只在刹那间便已经是绿树成荫。
几度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默默地注视着它,因为它,对这个小镇有了格外的情愫,有了与生命相通的风物,情感上自然会近了许多。我知道,它在一排排整齐的道旁树四周,显得有些异样,姿态也是不同,在一日日的重复里,大家也许习惯了它的存在,石拱桥因为它的映衬,有了生气。它的存在是种美好,也从未质疑,某一日里,它会突然消逝。在视线触及它曾经存在的桥旁,明亮取代了它,亮得有些刺人的眼,桥顿时变得冰冷,变得陌生。
熟悉的那棵树,突然消逝了,不知所踪,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过,总能找到它存在过的明证吧。在盛放的时节里,有许多女子用它做背景留下了合影,它是真实存在的。它见证了小镇的风风雨雨,见证了这里的喧嚣与静寂,或许还能记得我时常来过。它或许是被移至别处,一个四围都是泥土的地方,让它重新生长,只是离开了生活许久的故土,它能在新的地方扎根吗?也许它因为与周围的格格不入,打破了整齐的布局,欹斜的姿态无人欣赏,便失去了生命,被毁灭了。我已无从知道,也不敢知道,没有办法去追寻它,只有在桥旁感受一些它的余韵。
相识的年月里,不知它点缀过多少人的背景,也一定慰藉了一颗漂泊的心,给了美好的幻想。
风里雨里,我们彼此相隔了近半个世纪,但我却记住了你的模样,不管时空把我们隔离得多远,至少我们曾共同注视着同一条河流,共同担受过同样的风雨,生出了几分亲切,彼此的生命里有些相通的地方,有着意味不尽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