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露从今夜白
　　
　　 不觉到白露了。又是一年秋意浓。
　　 遗憾的是，我家的空调还没歇息过。这可怜的小长条，每天苦命地吭哧吭哧。这边忙完凉事，过不了多久又得捣鼓热情。
　　 真是个劳碌命。
　　 我往下缩了缩，把蚕丝被再卷得紧点。该换洗被褥了，回头直接换上薄羽绒被。再把新的纯白高密玫瑰花图案贡缎四件套过下水，把它用了吧。放着干嘛呢，它不可能对应某一个特殊日子。
　　 花开本色，一床的白玫瑰。
　　 早上醒来时才五点，半梦半醒中隔着窗帘往外瞅了一眼，好像天还没大亮。那就再窝一会儿。昨晚睡着已经十二点半多了，近来身体似乎变得很神神叨叨，进入类似大辟谷境界。我省了吃的，减了睡的，还照旧精神抖擞活蹦乱跳，超量大踏步走路。
　　 突然想到惊心的一句，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上帝啊！您老人家真打算这么干？确定肯定加必定？
　　 六点起来，快速洗漱，反正走路回来肯定得冲澡。出去走一圈，晨风确实变得凉爽了。但别人不说，我也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日子。长长短短，晴晴雨雨，冷冷热热，归根结底日子都是一样的日子。离不开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没办法，睡眠得排在外面，它不接受我的掌控。
　　 我还把生活极端简单化，厨房的使用频率很低。能胡乱对付一口温饱足矣。曾经的厨艺，那是什么玩意？
　　 孤单，寂静。单纯，简朴。
　　 有时会打破这种状态。可能是家中小狗相互玩闹争食；可能是楼上夫妻吵架，又摔东西又对骂，男主人摔门出去了；也可能是顶楼装修的电钻又制造魔音，刷存在感。穿透几层天花板，用力敲打我的脑袋。
　　 看不见的血飞溅。零落成泥部分，是一点又一点从我身上硬生生剥离的。我不喊疼，别人就觉得天下太平岁月静好。
　　 老祖宗说得没错，会哭的娃有奶吃。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才有光明前途。
　　 我还在公园里独自快走，一个人胡思乱想。身体总共就那么点盐分，汗水和眼泪只能二选一。我能哭给谁看？我要等谁来哄？走太久会麻木，忘了疲惫，成为惯性运动。不能停，停下来就垮了。
　　 椅子不是没有。但一个人独坐，不如回家呆着。这里几乎没有坐着休息的人。这公园就像一个过道，众人在此穿梭。我走到这里，穿过去就是又一个秋天。问题是我真的能够整个儿囫囵穿过去么？
　　 天凉好个秋。此间感受不到一点欢欣，除了苍凉还是苍凉。而且还是站在高处咏叹，不知是否如秋叶，心生坠落、飞翔、永生的念头。
　　 露从今夜白。
　　 蒹葭苍苍。这诗句被人咏叹了两千多年。无非是新的旧的，嫩的老的，各种怀想都是南柯梦一场。无非是用一无去命名所有，而伊人本就是虚构的美人。她一直不老，她不是神仙，她甚至不是纸上红颜。
　　 南山已经落满黄叶，南墙也破了个大洞。游人如织，观者如云。看不清名字的寺院里，一群僧人围坐，经文越念越快，木鱼越敲越急。我头痛欲裂。
　　 收了我无妨。化作一滩血水无惧。只是，大和尚请告诉我，我来自哪里，因何而来。我曾有过怎样的前世纠缠。
　　 低眉的慈悲，早就被口吐的密集割裂。
　　 一只蝴蝶死了。死于梦里。它不知道隐于黑白之间的结界是雷电，是一支见血封喉。鬼见愁。
　　 最后它以标本的形式栩栩如生。仿佛一直就是这样。谁也说不清，何谓生何谓死。春天已经过去很久。没有一朵花会为它哭泣。
　　 都不在了。也许一切都是幻觉。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滴新生的露，一直想邮递自己去远方。此刻，它是多么洁白。
　　 动用了很多落叶，终于找到一个邮筒。它想在秋叶上写地址，一个虫眼阻止了笔画。待它再凝聚，才发觉无从落笔，根本没有能够邮递的地方。
　　 水中央么？溯游。从之。期间它已消失。
　　
　　
　　 二、是日，白露
　　
　　 墨迹天气时常不太靠谱，被它玩儿一把的次数太多。呃，虽不至于杯弓蛇影，但每次一提到它就忍不住吐槽几句。曾经被淋湿的被子一直沉甸甸压着记忆，始终无法晾干。昨晚七点整，小度定时开口播报：绍兴明天小雨，出门记得带伞。我又是自动忽略，才不要信它们呢。
　　 带伞？我是喜欢出门带伞的人么？除非直接歌一曲雨淋淋，实在躲不过天空的哭天抢地，不拿啥挡挡不行。别的时候嘛，能懒就懒。小雨淋不坏，若大雨至，反正办公室柜子里有不止一把伞。
　　 广积粮，高筑墙。不想称王的人，也必须具备足够的忧患意识，不然很容易被龙椅上的那位赶尽杀绝。
　　 今天没太阳是大概率。但几时有雨，是否刮大风，这就不好说了。拉开窗帘，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我赶在六点之前出门，继续上公园走路去。小狗眼巴巴看我出去，没混到早餐零食。一个个满脸失望。
　　 小东西，现在才六点钟好伐啦，没到饭点呢。凭啥觉得老娘我一起床，就得马上给你们喂食？我现在可没睡懒觉！哼，真没时间观念，就知道吃吃吃！
　　 请解释下，什么叫生物钟！
　　 下了楼，随即就能感受到凉风习习，秋雨欲来，秋天的味道全面铺开了。节气真奇妙，就像一道分水岭，认认真真划出秋凉如水。我又一次对古人膜拜不已。
　　 这时候，小区里行人并不多。遛狗的，散步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家。年轻人估计都在睡懒觉。突然想到手机里存着的一张文字图片：早起的又是我们这几个长得好看的。不禁忍俊不住。我开始妥妥滴步入睡不着躺不住的老年一族。
　　 面对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我还能咋地。又不能真的进入玄幻世界修真，不然我肯定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小强精神，努力登顶渡劫境界。再不济也得是元婴，先长生不老再说。
　　 走了十几分钟，进入公园。我每次都是故意绕远路，从前门那儿进去。本来就是为了走路嘛，多走一段不一样的路，也算是多看些不一样的景。
　　 好歹来过几回了，对于公园的整个外围环境我已经大致有所了解。毕竟就紧邻我们小区，毕竟也就那么点大，再怎么转大圈，也不可能有半小时。同属路盲并发症，本人实在没准确概念。
　　 碎碎念了一路，进了公园总得摆出点文艺范儿。咳。我的文笔在哪里？
　　 是日，白露。但我翻遍每一片草叶子，询问每一朵紫荆花，依然没有找到一颗露珠的下落。露从今夜白？要等明天才有？这倒是一种可能。
　　 此处生态公园，被开发前很有点原始森林的味道。如今在某些路段，还能感受下林深水幽的暗沉。我却是极喜欢那种调调。骨子里的冒险因子，只能如此抬抬头，看看才两三米宽的小河流。
　　 今天这种天气特别舒服。我走了一大圈还是没能出汗，一急之下就开始慢跑几步。哦哦，悠着点悠着点，跑几步歇一歇。必须保重我的膝关节。
　　 来过几天，也见着了每天都来的几个面孔。一个胖姐儿每天吭哧吭哧跑步，但一身肥肉估计很难下去。那个白衣女子又把她的狗拴在边上，自己在练气功。我看看她的白色塑料拖鞋，总觉得不得劲。
　　 吹笛的老人刚刚收起他的乐曲。七点了，都该收拾回家，继续白天的日子。很多声音适宜留在林子里，让那些狭窄的风多些时高时低的话题。
　　 秋日的亭子乃真正的凉亭，亭子里适合装秋风，装共我白头的芦荻，装一些关于思念的句子。今天，我要装一轮秋月，一首白露谣。再轻拢慢捻，指着那片水域，那只懒洋洋的白鹭，候它掠过水面，舞一曲：早安，大明湖。
　　 我的君王，他在远方。他有温柔的怀想，一段属于我一个人的衷肠。
　　 是日，白露。这一天我看花看草，看秋水长天，看身携秋意的人，正踌躇满志，准备收获整个季节。
　　 而我，是一粒空瘪的谷粒，没有盛装普世认同的任何。我甚至不如一棵稗子，它还站在田里欣欣向荣过，有过懵懂的梦，以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会有金色的未来。
　　 在被拔掉之前，它是快乐的。有饱满的梦。甚至一些阶段，它也有满足的低垂，学着做一位谦卑的君子。
　　 我在河边怅惘。面对几朵粉色，木芙蓉！我必须写到木芙蓉。想到木芙蓉的花语，我莞尔。
　　 陈宓，莆田人。大约生于南宋绍兴30年（1160年）。少从朱熹学。陈宓有诗云：忽有一花迎白露，定应来伴木芙蓉。
　　 此日此时此景，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诗句了。站在花树前，我心里千回百转。是桥边另一株木芙蓉么，它们遥遥相伴。
　　 此岸彼岸，共一白露。
　　 早晨的时间总是很紧张。我快速往回走。突然闻到薰衣草的香味，我环顾四周，这哪里会有薰衣草？又回过神来，应该是我自己身上安神用的薰衣草精油，随着汗水而挥发出来。
　　 是日，白露。我是一朵行走的花，走在梦里，走向有你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