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父亲的宝贝(散文)
一
我一直都不明白,在父亲所喜欢的宝贝当中,居然会有一张张发黄的照片。他把这些宝贝镶在一个个相框里,陈列在家里的墙壁上。除了窗户之外,三面墙壁都悬挂着大小不一的相框,可见他的珍视程度。照片有黑白的、有彩色的。尺寸大小也不一样,大照片旁边一定要牵着两个小的,就像大哥牵着我们的手,形影相随。小照片也决不孤单一个,落单一样独处一角,便感觉到这个框框间的和谐之处。
北面墙壁上的照片,是由整齐划一的四寸照片所组合成的一幅巨画。我猜想,父亲在布局这张宝贝巨画的时候,是经过仔细筛选和缜密考虑的。画面上的人物有着鲜明的群体特征,左面的那些人物,都穿着军装,一看就是一个兵团。中间的那些人物,是爷爷奶奶叔叔大爷等组成的亲人团,右面的那些人物,是哥哥和我以及表姐表妹表哥表弟组合成的少年团。
东面的墙壁上,悬挂着四个相框,里面是放大的照片,有父亲年轻时的单人照,有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还有母亲三十多岁时照的一张照片,以及一张我们全家人照的全家福。
最吸引我目光的,是西面的墙壁上悬挂的那两个相框,因为相框里镶嵌的是我小时候的彩色照片,一张七岁时照的,一张十一岁时候照的。两张放大的彩照,是父亲领着我去照相馆照的,照的效果非常好。街坊邻居来我家的时候,都会夸耀一番,而且都争抢着要我的照片。但父亲对我的照片太珍爱了,所以我的这两张照片成为了绝版。
父亲曾经是一名军人,北面墙壁左边一组照片上那些穿着军装的人,都是父亲的亲密战友,父亲对他们有着无比的深情。每年的八一建军节那天,父亲都会斟满酒杯,放在照片前方的柜子上,然后和战友们一起举杯欢庆八一建军节。虽然他离开军营许多年了,却感觉他们从来就未曾分开过。
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述过一位叫于洪江的战友。于洪江出身贫困的家庭,从小父母双亡,他是靠政府抚养长大的。长大参军,以为他的苦日子就过去了,谁成想,他又患上了疾病。在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里,父亲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风华正茂,亲密无间。这里面所包含的战友情,让他们如同亲兄弟一般。
那么年轻就得了绝症,部队安排父亲照顾于洪江。父亲就这样一直在医院照顾着他,并陪伴他走完了生命最后的时光。父亲说,于洪江直到去世,都没有见到过他的亲人,所以他就把父亲当做了自己的亲人。我能感受到父亲对于洪江叔叔的感情,他在父亲心里,不只是一个战友,更是一位亲人,让父亲一直念念不忘。每年的清明,父亲都会烧些纸钱来纪念这位战友。
二
东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张母亲三十多岁时的照片,如果仔细看,这张照片是拼接而成的。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记得父母因为一件小事吵架,母亲一气之下,把她的这张照片撕碎了。父亲没有什么言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一块块照片的碎片拾起来,然后,在一张纸上涂上胶水,再把碎片一点一点地拼接起来。母亲看着他这般认真的样子,被感动到了,他们的婚姻因此没有走到尽头。我便觉得是父亲的举动,把将要破碎的婚姻,保全了下来。那一次的碎片拼接,无异于无缝焊接,才让他们的婚姻从此牢不可破。人间的真情,其实它时时刻刻都在我们的身边,认真去做,认真去完善,那份真情就不会离我们远去,就会常围绕在我们的身边。
这张特殊的照片在相框的中间位置,也是我心中的最佳位置。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保存这张已经撕碎的照片?让妈妈再照一张新的,不是更好吗!父亲回答,你妈妈那个时候还年轻,那段时光只有这张照片在记录着。他说着,不由地又去抚摸,好像去擦拭上面的灰尘。他的那份细致,透露出心里的那份珍爱,不由地让我也心生感动。一张照片是一段时光的定格,拥有了这张照片,便拥有了那段远去的时光。那张照片的唯一性,在体现着它的价值,也在体现母亲在父亲心中的重量。
北面墙壁上中间的那一组照片,有爷爷和奶奶四十多岁时照的照片,是黑白的照片,从照片上能看出爷爷奶奶当年的风采。父亲有哥仨个,与他们的相貌不差几分,难怪他们的子女一个比一个帅气,是与遗传有关啊。很多人说我长得像父亲,不得不感叹遗传基因的神奇与玄妙。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感受到照片是那么珍贵。因为人不可能回到过去,照片将生命中的某一个瞬间定格成了永恒。难怪父亲把这些照片视为珍宝,感谢为我保存了这么多珍贵的东西,让我能够不时回望曾经经历过的那段时光
三
家里有一个小箱子,里面盛装的几样物品,也是父亲的宝贝。这些东西不是古董,也不是名画,父亲珍爱的,不是这些物品的实际价值,而是荣誉上的无价。
那是父亲在部队时获得的五好战士奖状和一些奖章,还有父亲在工作岗位上获得的劳模的奖状。那两张照片上的父亲,代表着他在不同时期的辉煌。他在立功获奖的纪念照上,还是个年轻的战士,胸前的奖章仿佛在煜煜闪光,映衬着还显稚气的脸庞,满满的华彩。另一张工作照上的父亲便老成许多,胸前的奖章让他踌躇满志,气宇轩昂,眼神里透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从奖状可以看出,父亲当兵时,是一个出色的兵。父亲那时候非常优秀,思想上也非常积极。记得父亲骄傲地对我和哥哥说,别人休息时,他去种菜,全连的战士吃的菜,都是他种植的。我猜想父亲是不是炊事班的?后来我问妈妈,妈妈说,父亲当的是一名通讯兵。
部队冬天需要柴火取暖,父亲和战友们到山上砍柴,父亲太卖力了,一个人背一小车的树枝,父亲当时并未在意,只感觉腰部有些不舒服,也为父亲后来的腰痛埋下了隐患。
后来父亲因为阑尾炎手术,还没恢复好,父亲就着急归队,造成肠子粘连。由于身体的原因,父亲不得不从部队转业,回到了原来工作的岗位。妈妈说,父亲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会一直留在部队,因为父亲对军旅生涯是那么留恋。
父亲当兵之前,在鞍钢钢铁公司工作,工作一年就评为劳模,思想积极的父亲,毅然决然走出工厂,来到部队成为了一名军人,但命运对父亲并不垂青,因为身体原因而不得不退伍,再一次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他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依然每年被评为劳模,可谓前途无量。而且鞍山属于城市,那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结婚,哥哥也已经出生,对于父亲来说,一切都已经稳定下来了。
但是,祖父祖母年龄越来越大了,他们想念父亲,迫切让父亲回到身边。孝顺的父亲,最后调回到到了家附近的硅石矿上班。听母亲说,父亲那时在工厂做的是一名钳工,有一天父亲在工作中,突然感觉腰部剧烈疼痛,父亲不得不住院治疗,诊断结果显示,父亲的腰间盘脱出,从此,父亲不得不休病在家。本来父亲属于工伤,却因错过了申报的24小时,导致了父亲八年没有工作,这期间父亲曾经去市里上访过,但都是无功而返。接下来的日子,父亲的腰痛就一直伴随着他。
“生活以痛吻我,我依然报之以歌。”虽然父亲一直受腰椎病的困扰,但父亲对生活一直满怀着热爱,他还爱花,爱鸟,爱小动物,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四
父亲眼里的宝贝,在别人看来也许太平凡,太普通,但父亲却无比珍爱。父亲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还牵挂着他的宝贝。他的目光每每落到墙壁的相框上,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情。那里面所隐藏的一个世界,一直都珍藏在他的心中,让他为之珍惜,为之骄傲。在他的眼里,那不是一张张普通的照片,而是他人生的缩影,里面有多少精彩的人生剪辑,他是最清楚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宝贝,而宝贝又与价值无关,只与是否珍爱有关。对于父母来说,孩子就是宝贝;对于爱读书的人来说,书就是宝贝;对于爱你的人来说,你就是他/她心中的宝贝。
受到父亲的影响,我也非常珍爱自己的照片,并且爱花,爱小动物,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它们都是我的宝贝。我会为一朵花儿而驻足,我也会因一只小动物而落泪,我还会经常翻看父亲为我保存的那些珍贵的照片……
父亲的言传身教让我懂得,不管遇到怎样的境况,都要热爱生活,对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物充满爱心,珍惜和朋友、同学以及和同事之间的友谊。父亲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也影响着我,我上班时总是早去晚归,基本上从不请假,即使身体不舒服,我也坚持上班,因为父亲给我树立了关辉的榜样,父亲是我人生路上的一座永恒的丰碑。
父亲所留下的遗物并不多,这些照片占着相当的比例。每当我去看这些照片的时候,会觉得那里面的人物,拂去了岁月的尘埃,活生生地存在着,仿佛那一颦一笑依旧那么的生动感人,让我在这个世界里,从来都没有觉得孤单。
照片里的那个世界,好像与我相隔不远,只是一扇门或者是一扇窗,推开了就可以真切地感觉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