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读天书(散文)
我得用佛教用语“一面之缘”来说我和赤山法华院南峰上的那块碑石的缘分,看了就记住了,每每就想起,碑上无文,我却在脑海里阅读不知多少遍。
和懂得赤山历史的文肖女士谈到赤山山石,她说,每一个墙角都有故事,赤山的每一块石头都有传说。一点不夸张,也是我看了很多带着传说的山石之后的肯定。
一
小时候读书,每晚的家庭作业就是写字,写得不好的,老师一看就勃然一怒,道,这是天书!老师没有解释“天书”的意思,我们无师自通,认作是潦草意。但我是不能满足于此,后来读书,居然在《简易道德经》里读到一段与“天书”有关的话——“人献河洛,问何物,昊曰天书。”河是河图,洛是洛书,太昊是神话所指的伏羲,考古未解,我以为是一部关于水系的著作,水流纵横,古人认为水系是上天所书的大地痕迹,故称。原来还真的有天书啊!
五十年了,我在胶东半岛的赤山法华院景区又见“天书”,这面天书,真的是耸云入霄,称之为“天书”,恰如其分。它更是景区的一张“惊天”名片。游云总是光顾石碑,是为石碑沾染的尘埃擦拭?我只能猜测,这种美感的发挥,让我觉得风景充满了灵性。世间的美大抵是相同的,不同的是与美景的交流,会千姿百态,会不尽相同,总有一种相遇成缘邂逅难忘的好感。这面石碑就是这样。
遇到赤山人说“读天书”,那就是另一个意思了,等于说,走!爬赤山去!
在赤山中峰矗立着58.8米高的“赤山明神”巨像,向西南望去,其南峰就是天书安放之处。
有游人开玩笑道,存放于极高处,可不担心天书被盗……这想法好奇特,我笑笑,以为他看《彭公案》之类的悬疑小说看得多了,小声与之交流,希望他著一本《盗天书》,他颔首,说创意很好。一处风景给了游人自由遐想的时空,这才是旅游的应有之义。
绕山十八弯,穿林拨云,站在南峰之下,仰面去看天书,目极天庭,这是“惊天”之举。
峰高千仞,一石如碑石之形,呈欲倾之状,仰面看时,忧心扑面而下,忙攀住路边灌木,或仓皇后退,以避其险。我想,一块巨石并不运动,只是游人的心理作用,便生出互动的效果,真的是景中之奇。在这里,我感受到石碑给我的压抑感,唯有这样一种压抑使我感到舒服,因为我可能因此感受到一种神奇。
我的思绪在猜测这尊石碑诞生的前世,一次火山喷涌,捧出一块石碑?是山野的强风,如雕刀那样,日夜雕琢成碑?或者是天雨浇注,水流厮磨而成碑?或者是各种力量的综合作用吧,物形意象,是自然的功夫,这本身就是如天书一般,一时难以读懂,但给了我百思求解的读书作业。好一部天书!我得之。
二
石碑长若数十米,碑顶两角似为人工雕琢过,呈圆角。不敢再后退了,真的想一读碑上天书,看究竟写了些什么字,可一想,既然是天书,即使看见,没有相当的文化,也不见得认识几个,想起我妈妈自嘲的话,斗大的字认不得半升,我都佩服我妈妈的数学底子好,看看这里的“升斗”,怎样换算,真是学问,妈妈常生气我转移话题。一处风景能够勾起游客的一些回忆,用故事来满足此行,可能是风景之外的意义吧。
往峰东走,想侧看一下碑文,完全是受到苏轼“横看成岭侧成峰”句的影响,希望换一个角度能有所发现。石碑端坐于赤色的巨岩之上,似有意舁举一样,真是巧夺天工,如此神力,无法参透,但我还是有所思,人类从石器时代走来,石垒成屋,堆石建楼,这些在今天看来平常之事,在远古,或者是告别了“洞生”生活之后,人类的手艺是否也是受了这些“石象”的启发呢?
有游客发现,碑的身后塞着一些乱石。有游客惊呼道,我看见的是碑的文字掉落在碑的后面了!这个想象也是大胆,惹得周围的人大笑。能够给游人以联想的风景,其价值远远已经超越了风景本身的价值。
那部天书的排字,是否是我们的祖先毕昇所为?有人发问。是啊,一处风景,让我们想到了活字印刷术,想到了科学巨匠,赤山景区向来以打造人文特色为务,我觉得这个风景文化建设有了正确的方向。我在景区的奇石馆里,就看到一组形神兼备的科学家头像奇石,让我一想到奇石,就想到了祖冲之、张衡、蔡伦等一批大家,甚至还有专门形似荣成籍科学家的奇石。如此说来,那方石碑还是天书了么?那是一种创造的启示,是怀古的信物。我已经拉近了镜头,摄下天书的影像,真的想回家无限放大,希望看见其中的蛛丝马迹,哪怕是只有一个字……赤山,是一座赤色的石山,所以,赤山人对石头的精神寄托和参悟很深,读石就是阅读一种人文,包括他们非常喜欢的那座石碑,景区导游好几次给我介绍,让我这个“文化人”一定要去读天书。
赤山法华院是佛教圣地,当然这部天书还有一番“佛解”。据说,赤山明神手中有一本记载人间运势的“禄命薄”,明神并不把这个簿子揣在衣袖里,而是放置于南峰,刻在石碑上。按照法华院的佛事说,他们认为,新罗人张保皋、日本僧人圆仁,他们排除万难,渡海求法,立禅院于赤山,其功业也镌刻在这座石碑上。当然,这是一种传说而已,足见这座凌空的石碑,有着颇为丰富的含义,我们站在碑下,用心求读,才是旅游观景的意义所在。
什么是“运势”?赤山人赶上了行大运,占尽了宝山富海的地理优势,所以他们读得懂这部天书,因为他们有深刻读书心得。
三
传说总是向往着美好,甚至是无所不能。在赤山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碑石下面有一道狭长的石罅,寸草不生,并非水土不足,而是一条“龙道”,相传很久以前,在一个白昼里,突然雷电交加,龙出石罅。有两足以让人相信的证据。多少年,赤山脚下的石岛湾,海不扬波,风平浪静,是因有龙的存在,当然这种祈求美好的心境无可厚非,真正波澜不惊的是勤劳的人们和时代打造了这处天然良港。有人还发现,在“龙道”不远处,确有一处泉湾,赤山人说那就是“龙池”。我们不能指责传说的真实性,但因山而建寺,因寺而拥神,因神而生传说和故事,这些,都是美好风景的一部分,更都是人文风景的内核,不能弃之。
想起刘禹锡的话,“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什么是“仙”?我觉得那些传说和故事,就是带着仙气的东西,于是,山就成名山,如果再进一步讲,那“仙”就是人们赋予山的美好诉求,于此说来,天下之山皆名山,祖国的山川,每一座,每一条,都深藏着底蕴,那些传说,那些因山川而流传的故事,使得山不负其名,水不负其长。
什么是“天书”?字典里有这样的解释:是天上的神仙写的书或信。哦,是啊,假如我当真了,那封书信,就是写给人间的,就镌刻于石碑,我想我们应该能够懂得的。我无法看见每一个字,但我看透了这封书信的主题:但愿人间长安,祈祷风调雨顺。
我站在“天书石”之左的“诵碑石”上,这里视野开阔,一眼可及百里黄海尽头。沿岸高楼林立,环海公路似一条玉带,把楼与海牵连到一起,是真的“海市蜃楼”,无需等到一个合适的气象,想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就有。这个景区是赤山人用20几年打造的精品景区,我转身再看南峰之上的石碑,突然觉得,这应该是一座时代的丰碑,是赤山人改天换地的刻石,无需刻雕文字,他们的精神早就写在了石碑上,时代的美好和壮举,也为这处景观增添了丰沛的内容。
活到老学到老,儿时对天书的理解,总是肤浅的,没想到五十年后,我再读一本天书,有了令我震惊的阅读感。哪怕就是无字天书,我也要去解读出它的时代要义。
天书也好,石碑也好,这些内容,对我而言,是书写一段故事,更是壮我一身风骨。
我知道,《圣经》里也有一个天书的故事,据说天书的里外都写着字,但被七印封严了。但赤山南峰的天书,是无法被封存的,它正在记录着斥山浦的沧海变迁,待一代代赤山人把最美的文字刻在石碑上。
文肖女士说,况且天书上并无什么字,即使有字,也得重塑。是啊,站在碑下,放眼30里景区,华阁飞檐,宫殿栉比,寺塔依山,红树飞彩,淙水奏歌,一派和乐,这是改革开放重建寺院的硕果,是一个时代让赤山改天换地,旧貌换新,这些辉煌就应该成为那座丰碑上的主题。
2021年11月29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