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几日，因工作需要，去了一趟韩城市。
　　 当汽车离开道路拥堵的西安市，沿着西禹高速一路飞奔的时候，我的心也随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而惊喜。尽管冬天的原野一片空旷，花草树木脱去了华丽的盛装，升腾着袅袅炊烟的村庄显得异常单调，枯褐色的渭北高原裸露地有些原始，但一点不影响我的欣赏。久居城市的那种憋闷和压抑，被此刻这宽阔明朗的渭北高原荡涤的无影无踪。
　　 我恨不能跳下窗子，脚踏厚重的黄土高原，感受冬日阳光下的咧咧寒风，由衷地说一句：这才是大自然的天然氧吧！
　　 忽然，窗外的另一番景象吸引了我，不由得让我惊喜大叫:“呀，这么多喜鹊窝！”
　　 原来，汽车刚穿过一座大桥，两旁就开始斜漫出微微凸起的黄土高原。一个个黑乎乎、乱糟糟的喜鹊窝由近及远地悬挂在各种各样的粗壮树枝上，像是守护山坡的黑色碉堡，又如散落沟壑之中的人家房舍。
　　 人与喜鹊的和谐相处，黄土高原的几多生机，全部被抒写在这牢不可破的喜鹊窝上和嘎嘎嘎的鸣叫声中。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年少时关于喜鹊窝和喜鹊的诸多往事……
　　
　　 二
　　 从小就生长在农村，对于喜鹊的认识自然多些。蓬松的羽毛，黑白相间；长长的尾巴，好似利剑；敏捷的身姿，灵巧干练，再加上清脆的叫声和人们长期积累的经验，喜鹊，无疑成了报喜的使者和人们心中吉祥的化身。
　　 为此，只要一提起喜鹊，人们就无比欢喜，一碰见喜鹊，就万分珍爱，一听见喜鹊的啼叫，就知道准有好事将临。
　　 那时候，母亲常常给我讲关于喜鹊报喜的故事：比如古时候有个叫黎景逸的人，常喂食给家门前树上的喜鹊，有一次他被冤入狱，倍感伤痛，不知何时才能平凡昭雪，还他清白。突然有一天，他喂食的喜鹊停在狱窗前欢叫不停。他暗中大喜，知道好消息就要来了。果然，三天后的那天中午，他被无罪释放。比如两只喜鹊只要面对面欢叫，就是“喜相逢”，中间加一枚古钱不停地欢叫，就是“喜在眼前”，树下一只獾和树上一只喜鹊相互对望着欢叫，就是“欢天喜地”，站在梅枝上欢叫，就是“喜上眉梢”。
　　 总之，那时候，只要有空，母亲就讲关于喜鹊报喜的故事，听得我恨不能天天看见喜鹊来我家门前大树上欢叫。可每每越是这样想，越是不如我愿。即使偶然碰到一次，也并非母亲说的那样：家中肯定有喜。倒是“喜鹊报喜图”的年画常常看到，但那只是一种静态的画面，或者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愿望，是否真的如母亲所说，确实没有碰到，也无从查起。加之年幼不懂事的缘故，这事也就慢慢放下不提了。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喜鹊和喜鹊窝的认识也在不断加深。尤其是好奇心的促使，让我在每次放学后和伙伴们拔猪草或拾柴禾的时候，总要围着山坡上或道路旁的几处喜鹊窝转来转去，也总想爬上树去看个究竟。可每每脱鞋攀爬的时候，不是大人阻止，就是树身太高、枝干太细而望而却步。好不容易狠下心、硬着头皮冒险攀爬，也只能攀到距喜鹊窝还有一米多的地方，大体看个乱七八糟的底部，至于顶部和窝口是什么样子，根本无法得知。
　　
　　 三
　　 但是，探寻喜鹊窝的好奇心却始终未减。只要时机成熟，定要冒险前往。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已经在我邻居家后院大树上安居了三四年的喜鹊窝，终于在我们几个十一二岁小学生地强行攻击下，肆意地闯入其中。
　　 那是一个足足有一搂粗的椭圆形喜鹊窝，就搭在邻居家后院那棵粗壮高大的土槐树上。由于枝叶繁茂，本来位于最高层的喜鹊窝却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嘎嘎嘎的喜鹊叫声异常吵闹，大概很少有人会发现这里隐藏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喜鹊窝。
　　 起先，我们并不在意，也不想对它有任何想法，可当有一天无意中发现通往喜鹊窝的枝杈繁茂而粗壮时，好奇心又一次促使我想攀上去看看。尤其是那嘎嘎嘎嘎的叫声和飞来飞去的身影，实在诱惑得我不能自己。
　　 终于，在一个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还未收工的下午，放学回家的我们三人，赶紧搬来梯子。按照分工，他俩在下面扶梯观望，由我脱鞋挽袖，向着那棵土槐树上的喜鹊窝，一点点艰难攀援。
　　 然而，就在我即将接近喜鹊窝的时候，突然从窝里钻出一只大喜鹊，“嘎嘎嘎”地叫了起来，其声音之大、速度之快，大有和我拼命的架势。吓得我赶紧停止了攀援，愣在半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飞来一只大喜鹊，“嘎嘎嘎”地前来助威，来回不停地在树上穿来穿去。
　　 我知道，我的举动惹怒了喜鹊，它们才用这种方式拼命阻止，而且我隐约听到，喜鹊窝里传出了小喜鹊的“叽叽”叫声。这更让两只大喜鹊啼叫不止，奋力抵抗。
　　 此时的我，本想着就此打住，赶紧收兵，可一看那近在咫尺的喜鹊窝和凶猛啼叫的喜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非要和它们比个高下。便顺手折断眼前的一根树枝，一手扶住树干继续往上爬，一手挥动树枝当武器，一边驱赶喜鹊，一边大声喊着给自己壮胆。
　　 看见我丝毫不为所惧，两只喜鹊更是啼叫得厉害，只见它们前后夹击，左冲右撞，在巧妙躲过我挥舞的树枝之后，一次次直扑过来，大有不击退我誓不罢休的目的。有好几次，锋利的翅膀差点滑向我的小脸，都被我迅速地躲闪开，要不然，还真有被它们击中的可能。但喜鹊毕竟是喜鹊，怎么能是我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闯入它们的领地，肆虐它们的房屋。
　　 本想着拆掉喜鹊窝里的树枝，用来做最好的烧饭柴禾，没想到那看似乱七八糟的树枝，拆起来却非常艰难，每抽掉一支，都要使出全身力气，再加上两只喜鹊的拼命抵抗，我只好用挥舞的树枝作掩护，从侧面窝口，伸手抓走了五只还未长毛的小喜鹊，边打边撤地滑下了树。
　　 我不知道在我抓走五只小喜鹊的时候，那两只身为父母的大喜鹊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怨恨。但我明显地感到，在我们相互玩耍五只小喜鹊，相互间传来传去的十几分钟内，两只大喜鹊始终在屋檐上怒视着我们，无助地啼叫，疯狂地乱飞。要不是收工回家的父母看到这凄惨的一幕，并勒令我赶快把小喜鹊放回窝里，还真不知道那两只大喜鹊会是怎样的一种伤痛和绝望。
　　 也许那五只小喜鹊经过我们的一阵折腾和惊吓后，很难存活吧！即使真的存活了下来，也被它们的父母连夜搬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吧！我不得而知。
　　 总之，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听过喜鹊的叫声，再也没见过它们飞来飞去的身影。
　　 但对于这件事，我却一直记在心里，至今无法释怀。
　　 在此后的几十年中，我想尽一切办法来弥补我的过错，对喜鹊和喜鹊窝，倍加关注、喜爱和保护。
　　
　　 四
　　 我戒掉了喜爱爬树探寻喜鹊窝的习惯。即使伙伴们再怂恿，诱惑力再大，喜鹊窝的位置再容易够到，也绝不就范。非但如此，还极力阻止其他伙伴再犯同类的错误。因为，那搭在树枝上的喜鹊窝，就是喜鹊的家；那五只可爱的小喜鹊，就是我们小时候的模样。保护喜鹊的家，就是保护我们的家，保护喜鹊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我热衷于喜鹊的有关知识，不管是口口相传还是书本介绍，都会认真地默记于心。
　　 从大人们的口中，我知道了喜鹊识别旺气的特性。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地飞入谁家的庭院鸣叫，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谁家的树枝上安家落户，它是道行很深的风水先生，是传颂喜事的吉祥化身。
　　 从优美的古诗词中，我知道了喜鹊人脉极广的特性。它们的出现，总能给人带来惊喜、幸福和希望。唐代大诗人刘希夷的“今朝喜鹊傍人飞，应是狂夫走马归”；北宋大诗人欧阳修的“梅雪相知，喜鹊穿花转，睡起夕阳迷醉眼”；北宋大诗人辛弃疾的“心急马为期，不免相烦喜鹊儿，先报那人知”；北宋大诗人黄庭坚的“姓名已入飞龙榜，书信新传喜鹊知”；等等。这些关于对喜鹊的描写和赞美，哪一句不是人们对喜鹊极其叫声的渴望？哪一句不是人们对美好佳音和幸福生活的期盼？
　　 从相关资料里，我知道了喜鹊的聪明、灵巧和睿智。它们会在很高的大树杈上搭建房屋，会在房屋侧面留有洞口，就像人类的房屋一样，侧面开门，遮风挡雨；它们可以预测一年下雨时的风向，准确地把洞口开向偏离风向的那一面；它们是建造房屋的高级工程师，外表看似粗糙无样，内部实则豪华精致。既做到了掩人耳目，又住着舒适安逸。风吹不垮，雨淋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空中别墅。
　　 然而，在每一个精心打造的空中别墅中，都凝聚着它们无穷的智慧和辛勤的汗水。一个窝巢的搭建，往往需要四个多月的艰辛劳动。从冬天开始，雄喜鹊和雌喜鹊就日夜不停地忙活。雄喜鹊负责重体力劳动，一些打基础、做横梁和外墙的材料，都由它不辞辛苦地到处捡拾，再一根根、一支支地衔回树上，交织搭建；雌喜鹊负责精装细修，一些刷墙壁、做卧室和被褥的材料，都由它一块泥巴、一支碎草、一片碎布的捡拾回来，合理搭配，精心拼凑。
　　 因此，在搭建新家的整个过程中，它们几乎天天加班加点，昼夜不停地奔忙，有时真比人类搭建高楼大厦还要精心，还要辛苦。往往一个新家的完成，雄雌喜鹊都会累得筋疲力尽，嘴角流血。可它们依然奔忙不休，其乐融融，一刻不停地传递着人间的欢欣事、惊喜事，真正是名副其实的吉祥神鸟，智慧化身。
　　 此刻，在这寒冷的冬季，我又一次看到了点缀在渭北高原上的一个个喜鹊窝，多像一个个圆球似的黑色房屋。不，它们就是房屋，喜鹊的空中房屋。
　　 这是喜鹊与人类和谐共处的房屋，是大自然生态环境保护中不可缺少的一道靓丽风景。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