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梦】青春祭(散文)
夜色继续压下来,三斤重的鹅绒被让我浑身冒汗。我掀开被子坐起来,薄绒睡衣隔着我和这个日子。咫尺,天涯。那条灰底绿花的毛巾被早就破旧不堪,被岁月撕得粉碎。那夜的月光清冷,曾经在一段舞曲里相询。你爱我有多深。
一生一世一双人。
多年后,红烛依然孤孤单单哭了一夜。红罗帐暖,鸳梦合欢,旖旎始终没有发生。
风中,我在十字路口,临绝壁深渊。哪来的路?什么是路?
雪天,榕树下的少年。雪球砸中我的笑声,我的镜头追着他的回眸一笑。冬日,春天。漫天花飞。
影像越来越模糊。
另一侧床头柜上,搁着一整行李袋往事。紫色像当年那条裙子,灰尘是我不忍心掸拂的沉重,各种细节保存完好。只是,我手持一张旧船票,能去哪里找到那艘春燕号?
不会一直这样留着痛楚,我终究会粉碎所有。日记,诗稿,相片,信件,各种细致入微的物件。比如一张便条,比如公交车票,比如某一次共餐的菜单……它们已经憔悴如我的容颜,皱褶就在那些泛黄的脆弱里。
而此时此夜,我是否该最后一次重温那些细微?千岛湖的水,已经成了从前的泪,水底的城仿佛还活着。我再踏足那里的那天,为了说一句生日快乐。拙政园的梦,究竟无法圆满,我对园子轻语,我一个人来了苏州。瑶琳仙境是人工景致,五光十色的幻境,信不得啊。只是,那天的雨好大,那碗炒面好香。灯光昏黄,木门咿咿呀呀合上短暂的向晚时分。马头墙,后来跑去哪里了。
雨越下越大。从严子陵钓台上岸的人,放下了一整条富春江。传说,故事,都是用来填塞裂隙的。峡谷形成于地壳运动,多么痛的断裂。
我的文字藏着锦绣,我挺直的脊梁不肯弯曲。我一直在等,埋在植物园的那枚景泰蓝戒指,会开出不一样的花。牵我手的人,终会带我回家。唱一段法场换子吧,恨薛刚小奴才……夫人哪!
林冲还在夜奔。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要沽酒的是我,我要一醉方休!如同那年那夜这一天,孤独的小酒馆。一碗含泪,再一碗压下泪。我没醉。
不!不必再打开了。相信琼瑶故事、活成琼瑶故事的女孩早就被日子改头换面,哪里还有熟悉的眉眼!承诺爱她一生一世的人,最后拿着一把软刀子,将她千刀万剐了。遍体鳞伤没什么,死无葬身之地也没什么,她只想问天问地一个为什么!
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么?
而贴加官的窒息已经开始。一层又一层的日历!十大酷刑还有哪些?我已经尝过几种?脑箍,炮烙,鞭刑,生埋,车裂,凌迟……除了逃离,还有什么别的选择!那座堡垒到底有多坚固?八年抗战也无法攻克。不,绝对不打第八年了。这样起码还能安慰一下自己。是我不想要了!
投子认负,是我自己的错。都是命。
那么多日记算什么?不算什么。那么多文字算什么?不算什么。那么多年的默默陪伴算什么?什么都不算!一句对不起,也是多么苍白无力的词语。但没有!什么都没有!最终给不了任何承诺,说过的话仅仅就是说过的话。
愧疚又算什么呢!更狠的是逃避,丝毫不管我死活的逃避!是啊,我是铁打的女汉子,我是多么知事明理的淑女。我从来不曾抑郁。
谁能干涉别人的自私?
你还好么?
我能不好么?
青春有祭。
我跪下,紧紧抱住那个女孩。
她从宝石山下来。她走出颐和园。她惟妙惟肖模仿简爱里的对白。她坐在操场上看星星。她往东临走,往图书馆走,还有一场晚自习。还有一个督促她好好用功读书的人。
是你的总归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真的么?
青春有祭。
我要满觉陇的桂花,玉泉快乐的游鱼。我要湖心亭的虫二,孤山郑重的允诺。我要三潭月影透过来的晚风习习,我要曲院风荷那一声,等等我。
女孩,曾经玉润珠圆的女孩,后来的嶙峋都是人为的自律。锋芒是一把双刃剑,我不轻易说痛,哪怕鲜血淋漓。不,我怎么会让别人看到我的狼狈。
我是谁!
我跪下。等白雪皑皑,葬我一场大梦。
少年仗剑江湖。我无归路。
连辔的马儿在哪里?我是谁的大司马?
青春有祭。
用我的心头血。十指已经枯萎,开不出花儿了。郎君。许你绝情无义,许你一世亏欠。许你忘了泰山顶上喊出的名字,许你忘了那个爱的手势。
我再唤一声,郎君。愿来生不再相遇。
我跪下。铺开两方手帕。那些黄斑必定对应流过的泪。流年逝水。
焚燃,灰飞烟灭。
往事了了。原谅所有爱和痛,彼此的撕心裂肺,曾经向往的花好月圆。浮云散,明月照人来。谢谢你,来过我的青春我的生命。谢谢你,陪伴我文字的这些年。谢谢你说,至死都不会忘记。
一别两宽。
身体已经冰凉。我站起来,去餐厅倒了一杯水。告诉自己,脸上的不是泪。
夜那么长那么黑。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