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乡野(散文)
一
乡野上,油菜花开得霸道、痴狂,黄艳艳、金灿灿的一片片,又一片片。显然,早已灿烂得没了秩序,那片片嫩黄嫩黄的油菜花儿,好似黄莺儿口里的语调调,嫩得滴翠,嫩得响亮,在春天里鸣叫得婉转,滴溜溜啼叫得恰好圆润着呢。
穿过这一片油菜花,再穿过一片片田地,连成一片片的,是本色乡野。无边无际,连绵不断的山脉,好似接到了天边的云彩。小时候的我,住在乡村里的我,一直都以为,天是有边的,一定有的,天边也一定有云的,白白的云儿,一定是衔接着乡野上的树木,花草的。
那花草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有水边的蓝色鸢尾,有山野上红红的野百合,有淡淡黄色的萱草,也有火一样的剪秋萝。花儿盛开得姹紫嫣红,草儿葱翠、葳蕤生姿,那些葱茏的梭梭草、茅草、野蒿随风摇曳在旷野上。
尤其是在春天里,小溪刚刚苏醒,潺潺,缓缓流淌;河流好似也从梦里醒来,淙淙,哗啦啦澎湃向着远方而去。布谷鸟儿在村庄上空盘旋着,鸣叫着:布谷,布谷,布谷……
谁听不懂,黄牛也自然会听得懂的,它站在田地里,冲着布谷鸟:哞哞,哞——叫着,回应着:知道,知道,都在忙着插秧、播种了。
村人呢,早已经忙开了,起早贪黑,家也顾不上回去了,有的干脆吃住都在田地里,地头田间,随意支起草棚子来,吃住在田间。拼足了劲儿,干上些日子,那该种的种上,该播上的播上。因为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呀:一年之计在于春,错过了这大好时光,再也难找回了。再等,就要等一年呐。
每次走在春天的田野里,我心儿与往常不同,好似放飞的白鸽,在乡野上空,自由飞翔,飞来飞去,久久不肯下落。好似非要将这春天的景色看个够才肯算完。
然而,咋能看够呢?不会的,这么多年,不仅不够,且是,越看越喜欢,走出去多少回,又走回村庄,走回乡野,好似乡野已经有了魔力,让我无法走出来,甘愿在乡野的风景里住下来,一遍遍,又一遍遍去看,去观,去亲手触摸。
走在乡野,忽然一句句诗词就好似从乡野的气息里,自然而然冒了出来:有“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有“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也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想想,千年或是更远,故人们也行走在这乡野上,触景生情,脑海里忽然突发灵感,一句句诗句,就永远的落在这清新如画的乡野里,再也挥之不去,直至如今,人们吟咏起来,依旧贴切,自如,依然是,景物就在身边,身临其境。一点也不晦涩,在乡野里泛着日月神光,熠熠生辉。
二
走在乡野间,到底让我无法撇开山峦与树木不去提的。
因为,极目远望,最多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些绿意葱茏而又生机盎然的树木。我想那些远方天边,压低的云头,好似亲吻着大地的白云,一定是吻着山峦与树木的额头,在低低私语,诉说着千年的蜜语甜言,或是离别愁绪与思念。
那树一定是梧桐树、桃树、杏树……还有田间地头的那些榆树、柳树、槐树,再有呢,就是母亲的几棵香椿、柿子、石榴树,最少不了的就是几棵木槿树了。
各种树都在不同的季节里开花结果子。母亲最喜欢的是春季里来得最早的香椿,一直花开不断的石榴树最是宠爱有加,更是不会冷落了秋天里结果子的柿子。
穿过旷野,眼光总是落在那一棵棵木槿树上,这是乡村里人家最喜欢的树木,家家户户都喜欢门口在上一棵木槿树,喜欢它的花儿,更喜欢用它的木槿叶子洗头,这是最古老的洗头方式,比洗发液也好,因为纯天然的洗发汁液,不伤头发,也不伤头皮,更是乌发养发嘞,是任何洗发液无法相比,什么也抵不过的。
再去看看家里的栽种的树木,与乡野间有什么不同呢?站在乡野里,我总喜欢仔细地去欣赏着每一棵树,或是开花,或是没有花朵,或枯或荣,自然,不矫情,也不造作的。一棵棵树木,无论大小,无论什么品种,都在旷野的风里,被吹得沙啦啦阵阵声响,恣意,跋扈。
那些树木,看似没有什么情感,其实,每一棵高大或是矮小的树木都是新村质朴,内里有着一种向上的气息,互相鼓励着,互相依存着,从来不孤傲,也从来不嫉妒,不排斥任何一棵冲着自己微笑或是稍稍点头致意的树木。
行走在乡野上,感觉着那淙淙流水,隐隐人家,都在旷野树丛花草摇曳里隐约可见。尤其是村庄里的房屋,从乡野一眼望去,好似在一缕缕野烟里,似隐似现,烟囱里冒出青烟,在村庄的上空飘曳着。袅袅,依依,给乡野平添了一缕缕人间烟火,令人心里暗生暖意,好似鲜衣怒马后,终要归去的所在,内心安然,宁静。
再拉近一下看,就可以看到村庄里的路径,人家的屋子,庭院了。看到有小小的黑羽蓝翅的燕子在低低飞着,从人家里飞进飞出,忙着筑巢。一户户人家门都大敞开着,有顽皮的孩子子采回来野花,红的黄的一把,绿枝绿叶儿捆绑一束,斜斜的簪在门扉上,也有野草柳枝变成的花环,挂在树枝门楣上,
阳光下花儿明媚着,保持着乡野的姿势,倔强地昂这人头。直到叶子干了,花瓣也枯萎了,已经蔫蔫的了,还是保持着乡野里的气息,清香的泥土气息,浓郁,芬芳。
三
乡野,我喜欢走走停停,也喜欢遇见谁就与谁闲聊。
看见田野里,一片土地上,会有馒头形状的土包出现,好奇着,就问耕田的农人,被问的人,也毫不避讳,说:那些田里这样的土包,不用说里面包裹着上几辈子的人也是说不定的。
哦,原来是这样呀?
我惊讶着,看到土包周围依旧花儿该开的开着,草儿该绿得绿着,还有那些庄家该咋生长,依旧咋生长。依然故我,不被惊扰。南瓜在伸展着腰身,努力爬着蔓子,翻过了土包而去。大大的南瓜花,淡淡的,黄艳艳的,好似喇叭,嘀嘀哒哒吹着。紫色的葡萄一串串,在土包尖尖上摇来荡去,好似要摇醒土包里熟睡的梦,然而,梦已太深,睡得太沉,轻易摇不醒呐,或是被摇醒了,翻个身,笑一笑,复又睡去。
我忽然想起我的外婆,好似又听到外婆说:再也不求别的了,活到这么大岁数了,什么又没经历过,什么没见识过呢,到最后呀,能拥有个土包包就挺好,别的再无求了。
外婆和姐妹们,几个凑在一起,那时最多谈论的就是身后事了。她们一直对骨灰放在灵堂里,好似很有抵触,都想自己能有个土包包,最后,若能躺在乡野里,才最安稳。
外婆总说,都是土生土长的,也都在乡里村里土里刨食,生活一辈子。再苦再难,从来也没有想到别处去讨生活。不是有句话:故土难离嘛。别处再好,也不如故乡好,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呢。
外婆总是对着几个外出求学的舅舅说:学好了,回来,建设咱们自己的家乡,家乡都建不好,还能做什么?
外婆一辈子都住在村庄里,村庄里的一草一木,乡野上有几亩薄田,村庄里有几间低矮的草房,有庭院,庭院里有一眼水井。庭院里还有各种花草,有树木,有各种农具,再就是一头牛,几只鸡鸭,一条趴在门口的土狗。屋子里有一铺暖炕,炕上有一只花猫,蜷在炕头上,呼呼睡大觉。
外婆最喜欢的就是去往乡野上,去田地里,去田野里,采各种野菜,拾捡各种树枝枯叶做柴烧。她最亲近的就是土地,她想百年后,能睡在自家的田地里,枕着一垄垄庄稼熟睡,嗅着泥土味道,嗅着蔬菜、庄家味道。一阵风是黄瓜味道,清新,舒爽,一阵风又是韭菜味道,清香,沉醉。
外婆常说,人谁也逃不过的,最后都会去往一个地方的。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活,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不求什么的,只求有人提起时,会说:那人不错的,是个好人呢。就知足了,活着,不做亏心事,最起码对得起祖宗。那么,死后呢,也好去见地下的先人了。
蹲下身去,握住一把泥土,轻嗅着,独有的清香,慢慢散发出来。我忽然,眼睛有些湿润了。好想念外婆,然而,她已经睡熟了,睡在她离不开的乡野里,好似婴儿一样,那么宁静,坦然。
乡野,在我握住的泥土里,变得温暖,亲切。我握得更紧了,那么久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