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年末又到了，乡中心校正根据各校一年来的工作情况忙着给各校打分，然后分出甲已丙等学校，按等级分发工资。各个小学，也正忙着写总结，给学校的各位老师打分，分出一二三等，然后按等级分给各位老师相应工资。今年，是乡中心校实行教学改革的第一年。
　　 天近中午，乡中心校校长吴大舌头，两眉紧搐在一起坐在办公室一颗接一颗地吸着烟。隔壁办公室里，乡中心校主抓教学的田校长田加波正在和业务主任小李，辅导员小张正忙着统计各校得分。三个人把名次排到新兴学校时，都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看，然后都坐直了身子，放下笔，每人在桌子中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小李和小张同时看着田加波，田加波说，“给他们排个中间吧，这小子忙着定高级，太往后也不好办。”小李说咱们不是给他定为勤工俭学先进校了吗。田加波笑了笑没吱声。小李明白，这是双保险。三个人都知道新兴学校洪校长在今年暑假考试时给了记大过处分。跑题了，学生平均98分，全乡炸了，中心校一看盖不住，又有人告，只好下去查。当排到革命学校时，田加波想了想说给他们排在丙等第一名，意思是再努力就进入乙等了。革命学校校长是前年刚上来的，二十多岁，这次统考成绩排第三位，这个校体育也不错，年年在乡里数一数二的，可他不会抓软件，检查五表三册和教师考核成绩表时，有些地方扣了点分。对这样的校长和学校，还是压一压的好，别硬件过得去就不抓软件。在评到永丰小学时，三个人又停了下来，小李挤了挤眼睛说，咋办?田加波说，你没找过情妇吧，找一个就明白了。小李明白了，急忙给填在甲等上。永丰小学校长是个女的，各个校长都叫她李大娘们，这女人可厉害，当了十年校长，学校管理得头头是道。要什么村给买什么，中心校也大力支持，是省级标准化学校。女人嘛，力量无穷的，田加波常这么说李校长，他总埋汰她跟吴校长有点那个关系，所以打分时还敢给少打分?人家省级标准化小学，省都合格了，你还想给少打分?
　　 这时中心校会计李万年走进来说，今天真他妈冷，冻得手像猫咬的，赶上老田媳妇哨子厉害了。说完就笑个不停。老田说，儿子来了，儿媳妇咋没来?话音还没落，中心校出纳员刘玉敏进来了。刘玉敏是中心校唯一女的，在中心校工作二十多年了，也学会了骂人，一听田加波骂她，也不甘心骂就说，你妈在后面呢，找妈吃奶呀。这时李万年放下皮兜，过来摁着田加波的头说，来爹抱你，让你妈奶奶。一边用力往刘玉敏身上推，田加波也故意往刘玉敏身上撞，气得刘玉敏用棉手捂子狠狠打田加波的头，又骂道，这两个儿子，一个也没教育好。三个人闹不要紧，笑得小李和小张手舞足蹈。中心校一天就这几个人，闷下来时就偶尔说几旬笑话。李万年这时说正经的，这个月工资咋发?田加波往吴校长室呶呶嘴说，这我可不知道。李万年说这我可得过去问问，下午各校校长来好把工资带回去。不一会儿，李万年回来说，让你们快点整呢，整完了按你们整的发。咋发?田加波问。按等呗，甲等奖一百，乙等奖五十，丙等罚一百。说着把一个比例表递给田加波骂道，你爹说和你一起商量的，你还装啥糊涂。田加波看了看，基本和研究的没差啥，就递给了李万年。李万年说，我看差别太大，甲等的和丙等的里外一返差二百，同样干一年，都整那么苦干啥，自己整自己，本来机关就拿咱们二百五。田加波也正色说，老好人谁不想当，这些年没整不也都过来了，可这是领导的意思，这年头不都改革嘛，说完就用讽刺的眼光看了一眼校长室，小李怕校长听见，赶紧说快整吧。就拿起笔往表格里填各种打分，然后让坐在一旁的小张用复写纸印十七份，每个学校一份，中心校一份，上交镇政府一份。校长田加波见两个人忙起来，他也拿起笔。田加波是三十年前从师范毕业分配到这儿来的，细算起来教了十年学，在小学当了三年主任，七年校长，又在中心校当了五年副校长，代理两年校长。后来又回到副校长的位置。可以说是历经磨难，他本来现在是中心校校长，把前面的副字去掉。可五年前他在小学当校长时的一位被他得罪的老师到乡政府主抓教育，硬是卡住他的副字不放，在乡政府任文教助理的吴大舌头一看文教助理没啥意思，就突然提出回教育当校长。文教助理在乡政府也是个好位，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别看暂时没油水，再一努力就是副乡长之类。你想下去那还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吴大舌头就把田加波前面的代理换成了副字，归回原位。吴大舌头抓教育有两招，他对教学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也不是为了振兴教育才下来的。因为他在政府不吃香，要油水没油水，要权没权，什么事得向乡长，主任请示，再说乡政府严乡长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他，总给他小鞋穿，他想自己也五十的人了，升不上去了，就回到了中心校当校长。
　　 他抓教学有两招，一是抓人事权。那就是在教育口，任何人的升官、降职，都得通过他亲自安排。任何人转正、调转，他得亲自审理。这当然少不了有人想当官、想转正、想调转，那么你就得向他靠近，这一靠近，他家不像以前那样锅底清汤清水，而是油汪汪照人。嘴上叼的都是三五之类。二是抓钱。他对单位钱严格管理在一人手上，没有他的签字，一分钱也不许动。还有，对民办辞职不干的教师，他也不上报教育局，国家的一部分补勘每个月二三十，这笔钱国民党时叫吃空头军饷，这些钱他可以写一张条子批给某个学校，当然这个学校对他也会投之以桃。教学的事他叫田加波管，你是抓业务的对吧，再有他常常对教师队伍极力保护，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提前给露风，使要减下去的教师只要到他家去一次，再经他一安排，风平浪静。还有，各校教师队伍扩编，他跑前跑后宣传。今年，他大刃阔斧又趁改革东风来一个改革，这可急坏了田加波，田加波和薪兴学校校长关系最铁，别看平时两个人总骂，一到年节他往田如波家跑的最勤，节骨眼上俩个人能不帮忙吗?田加波的小鸡、小米，烧柴都是他送，然后再骂田加波条田大马棒。田加波也不在乎他骂，在一起工作二十来年，也叫他骂惯了，田大马棒就田大马棒，可今年洪校长暑期偷题被查出来，寒假考的又不理想，所以他憋了一肚子怨气，骂洪校长好几天。洪校长请他下饭店时还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可骂归骂，正经事时还得想到他。洪校长还没转正，他不拉他一把谁拉，好歹是一个槽子上吃饭。他就把市级勤工俭学先进校给了新兴小学，单位荣誉，校长考核时加l0分，所以明年定高级教师时洪校长一定能定上。再说这几年高级教师都免试，洪校长豁出媳妇让田大马棒睡两宿他也干。工民办一字之差，一年差好几千块，谁不想转正谁有病。这回从来不说对教师队伍整顿的吴大舌头在教师会上说了整顿教师的话，但他补充一句，平时表现好的，不用担心。表现好，啥表现好?大家心里都一下子明白了，今天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思考，寒假学生赌博，学校防火，要特别强调。这时，和平村小学于校长拖着半个膀子走进来，冲着吴校长哭起来，吴大舌头被他哭蒙了，说咋回事，你说，哭顶啥用。于校长说叫方老师打的，吴校长问为啥?他说因为评等。这几天各校也都给老师评等，一二三等奖惩不同，这都是中心校的改革方案，每个学校评等级名额由中心校定，一等奖一百，二等不奖不惩，三等惩一百，这要是丙级学校，三等老师，一年就要拿出二百元。
　　 方老师被评为三等，他自己又与几个二等老师一比，自己比他们中有的还强，就去找于校长，于校长说这是三个人打的分，不能改，这次没选上下把再说吧，态度挺强硬。方老师一见于校长的态度就更来气，说这是打扑克呢，下把再说，这是我一年的名誉，你今天不给我重评不行。于校长说不行能咋地，我不信你还敢打我。方老师气正运到头顶，憋足了劲就真的动手打了于校长。于校长不是方老师的对手，被方老师打得鼻青脸肿。吴校长说等我明天去收拾他。俩个人说了一会儿，于校长不哭了，气也消了，吴校长说快中午了，走到我家去吃，于校长说不了，我去那屋看看我们学校排的名次。
　　 田加波一看于校长来了，高兴地说来看你妈来了。万年指着刘玉敏说你妈在这儿呢。刘玉敏笑着不吱声。于校长说操你们俩妈的，我是你们爹，爹来了也不让座。然后伸头要去看排名次。田加波一推他说不行看，要看下午看。于校长被中心校他们几个骂惯了，哭不得笑不得是常有的事。于是他嘴也不让人说看看能咋地，早晚不让看，十八呢，装紧。田加波给小李使一个眼色，小李把名次表锁在抽屉里说，我知道你今天准来，早饭都没吃，现在才来，可把我等苦了。于校长说操，吃饭说吃饭的，我先看看名次，要排在后面吃鸡巴也没有。于校长为啥非要看一看名次呢，因为甲等学校校长格外奖一百元。这时万年过来说，儿子，你今天要请我们，不给你甲等工资我给你垫。说着几个人收笔和纸，然后推着于校长往外走，于校长心想，这他妈一百块够不够这顿饭店说不定。
　　 刚端起酒杯，刘玉敏说，儿子你脸咋的了，于校长说让方老师打的，就把刚才和吴校长说的话又说一遍。然后骂道，中心校没一个好操。田加波说我们又怎么惹你了，你是不是喝点酒不认爹了。于校长说你们搞改革，把矛盾都推到我们头上。几个人都笑了。田加波说你他妈吊儿啷当十几年，这回知道挨操的滋味了吧。于校长说，你说一个学校那十几个老师，排谁三等谁干?不找我们干仗找谁?那是钱哪。万年说，你动点脑子，别整天净喝马尿，他打你怕啥，找校长，让他赔你一百块治病，操，治不了他还没谁的了呢。几个人一齐说对，治治他，别说方老师，圆老师该治也得治。小李说，唉，快喝，喝完搂两把。于校长说，拉鸡巴倒吧，你们又捉摩我兜里这两个钱。
　　 哪个学校的年终年年几乎都一样，考试、评卷，公布学生名次，布置寒假作业，老百姓呢，见了孩子就要考试卷，儿子考的好，就说老师好，儿子考的不好，儿子挨打不说，老师也躲不了挨一顿骂。革命小学今年考的不错，总成绩十五个学校排第三，体育又是全镇第一名，用他们李校长的话说咱们老师学生没干缺德事儿，今年不排在甲等，那是说不过去的，可今年这一二三等不好排。就说排在全乡前三名的就有四个班，虽然二年级排在全乡第八名可那是原来全乡倒数第二的班，换了班主任之后考上来的，人家向前迈了一大步，你说咋个评法。除了五个班主任，那就是正副校长，还有一个体育老师，一个自然老师，一个音乐老师。体育老师全镇运动会第一，你总不能排第三等吧，自然老师倒可以，他年龄大了，甘居中游。音乐老师你要给人家排在最后可不能干，大小比赛都得过奖，市里还得过奖呢。所以对于这样学校排一二三就难了。可三等名额给三个，总不能正副校长都三等吧。李校长只好来找中心校校长解决这事儿。不料下午开会说给他学校排在丙等学校之中，气得他当场和中心校长吵起来。他把德智体一一排排名次。中心校长说你们五表三册不合格，李校长更激了，说啥表，哪些都是唬弄人的，如果只凭几张表就可以评上甲等，那明年我们啥也不干，全体老师就专门整表，咱们不得看实际嘛，那些花架子有啥用。
　　 这时革命小学的张副校长闯进来，他怕李校长和中心校说不好，实在不行他就三等咋也不能让校长也三等。没成想在门口听到的是校长这番话，他也激了，拼命干一春零八夏，还不如人家了。就推门闯进来说，这叫啥中心校，要排咋也得按成绩为主，一年为的不就是成绩吗，再说改革也没这么改的，把成绩好的排在后面，难道这就是你们的改革?你们中心校人咋不排个一二三等，净整我们这些实干的。李校长说走走，咱们不跟他们讲，咱们去乡里讲，俩个人气呼呼地往乡里走去，这个会还咋开，在坐的各位校长都愣在那里，半天不知谁说一句，改革改革，有个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