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寝室哥几个决定聚聚，喝点酒，说说心里话。好像三年的求学，三年的酸甜苦辣，三年的恩怨憋了一肚子，就等着今天诉说。
　　
　　 一、老大
　　 老大是名符其实的老大，比其他哥几个大三岁，他是连考三年才考上的。所以他考上以后就急不可待地提前三天赶到学院，大家就管他叫老大，老大叫黄万福，黄皮脸，大眼睛，浓眉毛，中上等个儿，满帅的一个小伙。要不人家没考上大学就有了媳妇，大学还没毕业就有了儿子。
　　 松嫩平原真大，就象辽阔的海洋一样，在平原深处，有一条引嫩河，由东向西穿过。河的南岸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一到夏天芦苇荡里就是老大和伙伴玩耍的地方，藏猫、捉鱼、拣野鸭蛋。然而他们只能在芦苇荡边上玩，否则不被出入无常的狼吃掉，也得转向，找不到家。屯子以前出过这样一件事，那是张家的孩子，找到时正是失踪两天以后，只剩下几根手指，还攥着他爸爸给他做的木头枪。所以大人吓唬小孩时常说：“哭、再哭把你扔进芦苇荡里。”孩子哭声嘎然而止。河上一座四米宽的木桥连着北岸。引嫩河北岸，零星点辍着几个小屯，几个屯子中间，有一条通往乡里的土路，老大的屯子离乡政府二十来里路。土路两侧栽着刚刚碗口粗的白杨树。老大上中学时，就一天一个来回跑，自行车坏了就走着。跑了整整三年，算起来三万七千里，老大常常为自己拥有这三万七千里自豪。要不哥几个说老大你万里长征走完了，该享福了。
　　 到了冬天，大雪封得严严的松嫩平原，很少有人走，只有那些天不怕地不怕孩子们，才出东家进西家，摔得门咣咣直响，造得满屋泥雪，被大人们撵出来，他们就聚在庭院藏猫刁老鹞子，打冰滑，滚得满身雪花，满头草屑。
　　 老大和小云，就是在藏猫时藏出感情的。
　　 那年老大十九岁，小云十七岁，冬天黑夜没事儿，都聚在大街，那时不但没有电灯，收音机也没有。不玩藏猫玩啥呀。老大被分在和小云相反的一伙。是小云他们先藏。那时藏猫除了柴垛，有猪圈，厕所，墙根……总而言之，所能容下一个人的地方都可以藏。但必须规定范围，要不若大个屯子找一宿也找不到。这一次是以小云他们家为界线，到西面屯子边。小云他们去藏。老大他们一边偷听一边偷看。但茫茫夜色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偶尔听到响动；突然一声短短的：“找了！”老大他们开始找。老大这个人有点特性，专爱找别人想不到的地方，每每出奇致胜，所以他被称为“小鬼子”，都愿和他一伙。那天天真黑，老大绕来绕到小云家柴垛，转了一圈，觉得里面有问题，他发现有树枝盖起来的地方，好象有人动了，和往天不一样，他扒开一个缝，往里一摸，里面是空的，他心里乐了，里面一定有人，他使劲往里一伸手，摸到了一个人的衣服，就听见里面说：“二孩子，别吱声，快进来。”说着一个热乎乎的手把他拉进去，然后那双手又把树枝和草摆成原样。老大才知道，里面这个人是小云。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对小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感情，她哪怕说一句轻轻的话，听得用力细听，可他却能听到。他父亲支配打他有时他都不愿意干的活，只要小云一使眼神，他就默默去干。
　　 “这个地方真好。”老大说小云藏的地方，里面能装两个人。
　　 “好吗，咱俩往后别藏猫了，天天来这行吗。”小云以为老大说的是另一种意思，就软绵绵地趴在老大身上。把嘴伸到老大嘴边。老大那时巴不得呢，他犹豫一下，就把小云搂得紧紧的。比用绞锥绞的柴禾车还紧。嘴亲着嘴，连点喘气的功夫都没有，这种动作老大想了好几回，没想到今天意外实现了。爱情有时萌发就这么简单，中意人一拉手，一使眼神，互相一个笑，成了。
　　 “听，好象有人来。”小云悄声趴老大耳朵说。老大抱着小云两手一会儿摸摸那有弹性的热乎乎的小腹，一会儿摸摸还不十分丰满的乳房，这会正在兴头上，他把手向她小腹下面摸……
　　 外面的人踩着雪嘎吱嘎吱走过去。
　　 “你想干啥？”小云抱得老大紧紧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一颤一颤的。小云正陶醉在爱情的幸福之中。
　　 “我想摸你……”老大身子有些抖，手也抖。
　　 “摸吧，早就想给你了。”小云呓梦般地说：“我喜欢你，咱俩老这样，赶明我给你当媳妇。”小云说完就往老大怀里钻。少男少女根本不知道产生什么后果，多亏那时，小云没有那东西来，才没有怀上孩子。
　　 “明天还来吗？”好一会儿，老大说。
　　 “来，你先来，要不我怕。”小云有点哆嗦，不知道是冷还是刚才过于感情冲动。
　　 “你干啥去了”小云娘看小云回来很晚，生气地问。
　　 “藏猫去了。”小云无精打彩地说，脸烧得火燎似地，那时脸一定很红，可煤油灯给小云打了掩护，小云娘看看小云一身的柴草，相信了，回头骂上一句：“死倒，大闺女家家的也不害臊，跟半大小子野跑。”
　　 后来两个猪发现了那个地方，晚上便占领了。可俩人却转向了更广阔的田野。一棵树，一个井房，一个电线杆子都成他们约会的地方。
　　 有一天，小云找到老大说：“二孩子，我娘要把我送到我二姨家去，说给我找了一个临时工。”
　　 “你不会不去。”
　　 “我敢吗？我娘可能知道咱俩的事。”小云娘知道了这件事，她不想把女儿嫁给没出息的二孩子，用她的话说，剁剁喂鸭子也不嫁给二孩子。
　　 “那昨办？”
　　 “你等我，我死也不找别人。”
　　 “真的？”
　　 “真的！”小云泪流了下来。
　　 那年老大落了榜。老大的爸爸别看不识字，可他一心想供一个大学生光宗耀祖。大概是因为在他记忆中的祖祖辈辈还没有一个念过书的缘故。
　　 老大连考了三年，终于考出了头。发通知的第二天，小云母亲把小云接回来。
　　 “我不去，凭啥见人家。”小云故意气她娘。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三年前就看出来了。”小云母亲骂急了拿起烧火棍就打，打得屋门直响。
　　 “干啥，干啥，打死人不尝命咋地。”老大听不下去，跑过去抢下烧火棍。小云母亲笑了：“我打她是假，打门是真。”原来小云母亲是故意给老大听的。小云趴在炕上不吱声，老大见小云娘走了。就挠她的脚心。小云没笑，却忽地一下子从炕上爬起来，抱住三年没见的老大死也不撒手，泪就象珍珠一串串滚落下来，越哭手箍得越紧。生怕再离开老大。这回就不同了，小云娘不但不管，还给倒出屋来。老大父母才不管呢，他们知道小云手里有柒千来元钱，还不要彩礼。这都是小云母亲放出的风。因为两个人有前科，再说小云比以前丰满多了，胸前鼓得满满的；白花花的身子，滑腻腻的，又黑又圆的大眼睛，镶嵌在粉噜噜的瓜籽脸上。老大整天和她滚在一起，就经不住诱惑，便又重复几年前的事。
　　 “你啥时候走？”小云趴在老大腿上说。
　　 “明天！”
　　 “晚走一天不行？”
　　 “怕学校……”
　　 “学校也不能因为一天不收你，你得给我种上，我愿意让你种。”
　　 “晚两天就晚两天。”
　　 “真没出息。”小云捂着老大腿说。老大捧着小云的脸又是一阵狂吻。
　　 可是老大还是第二天走了，小云不让他晚去，那天是试他的心呢。
　　 来的信也是厚厚的，老大读完信说想哭，他想小云。
　　 二孩子亲爱的：
　　 小云就这么喜欢称呼老大乳名，她觉得美。走了二三天了吧，你咋不回信？你看我，就是回信也到不了呢。你看我多傻，才走三天哪，我寻思过了几个月呢，昨天早晨，我娘骂我了，说我要呆咋地。你说我咋地了，洗完了手忘洗脸。昨天中午我娘又骂我了，说我是不是要疯，你说也不咋地，一分钟不去你家就心慌受不了，到了你家见不到你又觉得没意恩。一头午跑了十个来回。昨天晚上又骂我了，说我要作死她，你说也怪，我躺在被窝就想哭。娘越骂我越哭，娘急了，坐起来：“你哭，哭，明天去学校找他回来。不让他念了。”我知道娘吓唬我，她巴不得你有出息呢。
　　 二孩子，星期天有空回来，路费我给你拿，我爱你。
　　 老大读完就哭了，他爱小云。
　　 二孩子，亲爱的：
　　 走了两个来月了吧，来信收瓠了，知道你们正准备毕业考试，忙，可孩子老想你，总喊爸爸。你看看孩子行吗？昨天是五月节，又赶上星期天，我想你一定能回拳，就去西边公路抱着孩子等你。孩子见车过来就哭喊爸爸。喊得我眼泪在眼圈再也含不住了。可是等到下午五点多，你也没回来。我娘去了，抢过孩子就往回走，说我：“你愿意等你等，冻坏了孩子咋办。”你看我娘多不讲理，明明是孩子想你，她怨起我来了，晚上我才明白，原来你们过阳历节，阴历节不过……
　　 老大一想起这些，心里就美滋滋的。关于他儿子，要不是村长给护着，他呀，就不知被罚多少钱呢，弄不好还有被开除的危险，多亏是山高皇帝远的荒村。马上他就要回家与媳妇团圆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唉，三年总算过去了。
　　
　　 二、老七
　　 学院大门前的甬路，三年来，老七不知走过多少来回了，他曾多次好奇地数过，那铺在地上横着二十二块，纵着五百三十六块的小水泥块。今天，他没兴趣再数了，明天就要与学院分别，朝夕相处的同学将各自一方，然而，在这分别前，又有谁不想起三年里发生在身边的一切呢。老二的死，他恨老六和莹莹，没有他们俩，老二至少还活着。所以今天没有找他来。
　　 老八咋还没来？老七一边想着一边往电话室走去，想当初，老七是这所院校的名人，他发表了一篇稿，在社会引起强烈的反响。
　　 “老七，你对象来了。”一个自称是老七对象的女人站在宿舍门口。那女人穿着乳自色连衣裙，来时大概擦了点姻脂，香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般馥郁弥漫整个宿舍。脸儿鸭蛋一样圆。眼睛圆圆，鼻子微微向上翘起，樱桃小口。“妈呀，是林妹妹，还是七仙女？”老六喊声都变了，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忘了转动。
　　 那女的见老七站起来，就飘进宿舍，站在离老七一尺远的地方。宿舍顿时空气凝成一团，一个个张着嘴，瞪圆了眼，似要吃人的样子。
　　 “白姑娘，您坐。您坐。”老六说完冲老七努努嘴，意思是说老七亲嘴呀。不料被回头的老七对象看见，只微微一笑，就像切开的西瓜，让人直流口水，老六受不住了，脸顿时红起来。急忙去给老七对象倒水。老大一使眼神哥几退了出来。“老七对象真他妈牛！”老六出来长出一口气。“这老六真色，为了多看一眼假装去倒水。要让你亲一口你还得下跪呢？”老大埋汰老六。
　　 “哎，你怎么知道人家姓白？”老四问老六。老六笑了，狠狡猾。大家明白了。因为这几天电视正演“许仙与白娘子。”
　　 老七家住在兴隆镇一个小村子，一年四季以伐木为生。也种一些玉米、小麦等。但只留给自己吃，并不上交公粮。这儿的农村有一习惯，订了婚的女人就会被叫做某某媳妇。老七对象当然喜欢别人那么叫。老七心想，早晚是锅里的肉，愿怎么叫就怎么叫。老七媳妇叫冬梅，是他上两届的学生，也是老七的老师。那时他们村有中学，冬梅上完中学被在大队当书记的爸爸安排在村里教学。冬梅爸爸是个很有趣的人。他们刚从河北搬来时，公社抓他去政审，问他什么成份。他激了：“我是党员儿子是团员，我姑娘是少先队员，你说我是啥成份。”后来调查的回来，才知道他真是革命家庭，就被分配到这个村当支书，一干就是十二年。
　　 冬梅上班时，教老七班的数学。老七是全班的尖子，深得冬梅喜欢。那时候常进行夜间辅导，冬梅总是让老七帮她判作业。老七也愿去她的身边，因为冬梅身上散放出的香气真好闻，有一次老七竞用力贪婪吸起来，弄得冬梅莫明其妙。
　　 老七上高中时，有空就给冬梅写信，表达感谢之情是假，另有所图是真。冬梅也回信，老七的胆子就越来越大，常约老师见面。
　　 那天中午，天很闷热。他俩又在公路车站处相见。他们先是在公路边散步，谈人生、谈理想。然后转入树林，谈家庭、爱好。两个人走累了，就坐树林中的空地上。那天她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他穿着一身劳动服。该说的都说完了，不该说的也说完了，两个人开始缄默不语。
　　 “你这套衣服真好看。”老七无话找话。
　　 “只是衣服。”她双眼带着火一样激情仿佛正在燃烧。
　　 “我……”
　　 “你……”
　　 “我想……”
　　 “说呗，也没有外人。”冬梅鼓励他。
　　 “我……”老七抓住她的手。
　　 冬梅幸福地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老七考上大学以后，两个人公开了爱情。屯邻里就开始叫冬梅是天生(老七的乳名)媳妇。因为农村没有对象这个词。
　　 哥几个一走，老七和冬梅说了两句话。
　　 “你昨来了？”
　　 “想你呗。”
　　 两个人说完就拥抱在一起。就在那天，冬梅把他们乡乡长为了公报私仇，借整顿教师之机，把连续十二年市先进工作者、市人大代表孙连军刷回了家的事告诉了老七。其实也没有什么私仇。就是因为去年乡里半年没给教师开工资，孙连军向市人大反映了乡里吃喝有钱，买小车有钱，为什么不给教师开工资。市委批评了乡长，就这样，孙连军在这次整顿中，以思想不过关，被刷下来。可却上来一个初中毕业生教学。这真是让老百姓不解，为什么大专生不用，先进教师不用，却用初中生。有的人学着东北王张作霖那样子说“他妈的巴子这世道变的真快，下去一个教书的，上来一个放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