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元《官场现形记》是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是中国近代第一部取得社会轰动效应的长篇章回小说，开创了近代小说批判现实主义的风气。199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评选20世纪100部优秀小说，《官场现形记》被列为排行榜第一名。
　　 早就听说过《官场现形记》这个名字，但文学史教材里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过它，而很少有专章来评论它。为了应付考试，当年我也未曾静下心来阅读。近来阅读这部90万字的名著，心灵上似乎受到震动。我个人的感觉，就思想内容和艺术造诣来看，这部小说不亚于《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和《水浒传》，其被评为二十世纪小说榜第一名是当之无愧的。
　　 本文只说小说的思想内容。
　　 小说尖锐地揭露了清朝末年官场极端腐败的现实，作者所刻画的上百个官僚，没有一个是好官。小说用事实告诉我们，大清王朝已经夕阳在山，无人可以挽回。
　　 首先我们看清末腐败的选官制度。
　　 科举和八股考试制度，至晚清，已经走到了它的尽头。这一制度培养了一大批庸官贪官。举人出身的王仁开馆授徒，为了激发学生读书的积极性，他说读书方可做官，而做官的好处则十分诱人，“点了翰林，就有官做，做了官，就有钱赚，还要坐堂打人，出起门来，开锣鸣道。”
　　 清末在科考之外，又产生了一种新的选官制度——捐官。无德无才无功名可以花钱买一个官。有的人甚至给自己没出生的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也买一个知府，让孩子一出生就享受国家公职人员的待遇。陕西同州赵温进京赶考，会试落榜，在京城里用钱捐了个官，做了赵中书。江西代理巡抚何某，其三弟“三荷包”带着卖官所得的万两银子，买得山东胶州知府的位子。
　　 浙江粮道贾筱芝用六千两银子买得一个密保，升任河南按察使。贾筱芝的大少爷贾润孙趁黄河决口，任河工总办，赚了十几万两银子，进京谋职，结识了当朝的许多权贵。
　　 清朝末年法制极为混乱，官员胡作非为，朝廷无奈，百姓苦不堪言。黄知府升了道台，因为前边错办的案子被人告发，通过京城友人的疏通，花了一万两银子，终于了结。传浙东严州一带土匪作乱，上司派胡统领前去围剿。胡统领率官兵从水陆两路驶向浙东。一路上胡嫖妓、吸鸦片、花天酒地。到了严州，土匪没见着，官兵却拿老百姓当成土匪，对其奸淫杀害。百姓向县官伸冤，县首却驳回百姓的申诉。胡统领为了领赏受爵，把严州一带土匪猖獗夸大一番，又说官兵如何英勇作战，最后虚开了一份剿匪开支，于是浙江上自刘中远，下至幕僚，个个立功受赏。御史因剿匪一事弹劾刘中远，两名钦差来浙江巡查。他们自称是“只拉弓，不放箭”，通过正钦差的门生，把消息透露给牵扯本案的官员。各级官员怕丢职位纷纷用钱疏通。最后，不出钱的官员便被查办了。
　　 无官不贪，无官不淫，伦理不存。羊统领好色，家中有八位姨大太。一个名叫冒得官的船哨官，为保官职，逼迫亲生女儿给羊统领做第九个小老婆。山东候补通判陶子尧被巡抚派往上海购买机器。陶到上海后，成日与妓女颁混，被骗子骗去几万两银子，弄得狼狈不堪。湖广总督湍多欢，原来有十个姨太太，人称“制台衙门十美图”。有个属员为谋官职，又特地给这位制台送去两名绝色女子，从此便成了“十二金钗”。得宠的九姨太与十二姨太，先后插手卖官捞钱。经常惹乱子的唐二乱子，通过制台的十二姨太，一夜之间也变成了银元局总办。
　　 这批畜辈，他们对上欺罔天听，对下荼毒百姓，但是对于洋人却是恭而敬之，怕得要死。江南有位制台，名叫文明，见了官级比他小的，态度总是很傲慢，但见了洋人态度却极好。一次，巡捕报告有人来见制台，制台正在吃饭，便打了巡捕一个耳光，责骂他不看时机；巡捕说是一个洋人，制台便又打了巡捕一个耳光，责骂他为什么不早来报告。江宁府六合县知县梅杨仁馅媚洋人，颇得文制台器重。枪炮制造厂总办傅博万，因随温钦差出使过外洋。回国后，备受文制台赏识，一路升迁至湖南巡抚、山东巡抚为了讨好洋人以求保好官位，使尽浑身解数。洋人杀了一个中国孩子，杀人犯本应归中国处理，但官僚们不是为中国人说话，首先想到的是怎样才能不得罪外国人。他们玩两面手法，在老百姓面前也对洋人表示愤慨，但暗地里却勾结洋人，将大事化小，使这起杀人案不了了之。外国来了一只船停留在靠近海岸的地方。中国的官僚们吓得要死，甚至派谁去联系一下，都没人敢去，怕被洋人打死。省里来的一位参将，他胆小如鼠，在不得不的情况下才去拜访洋人，但在距离那只船很远的海岸上，他就跪下了。外国人讥笑说：中国人怎么长得这么矮。中国官僚简直丑态百出，丢进了中华民族的脸面。
　　 通过以上事例，我们看出，晚清末年的官场是一片混乱。大小官僚都是贪官淫官，他们索贿受贿，“千里做官只为钱”，大小官吏都是，妻妾成群，逛窑子。个个吸食鸦片。他们尸位素餐，没有一个是为国家着想的。钦差大臣下去，并不是监督各级官吏，而是为了弄钱发财。他们是一大批醉生梦死的国之蠹虫，为了钱权色，哪怕大厦倾倒。大清王朝再也没有清兵入关时的锐气和勇气了，康乾盛世也只是一个旧梦。
　　 正如小说最后一回说的：“原来这山上并不光是豹、狼、虎、豹，连着猫、狗、老鼠、猴子、黄鼠狼，统通都有；至于猪、羊、牛，更不计其数了。老鼠会钻，满山里打洞：钻得进的地方，他要钻；倘若碰见石头，钻不进的地方，他也是乱钻。狗是见了人就咬。然而又怕老虎吃他，见了老虎就摆头摇尾巴的样子，又实在可怜。最坏不过的是猫，跳上跳下，见虎、豹，他就跳在树上，虎、豹走远了，他又下来了。猴子是见样学样。黄鼠狼是顾前不顾后的，后头追得紧，他就一连放上几个臭屁跑了。此外还有狐狸，装做怪俊的女人，在山上走来走去，叫人看了，真正爱死人。猪、羊顶是无用之物。牛虽来得大，也不过摆样子看罢了。我在树林子里看了半天，我心上想：‘我如今同这一班畜生在一块，终究不是个事。’又想跳出树林子去。无奈遍山遍地，都是这班畜生的世界，又实在跳不出去。想来想去，只好定了心，闭着眼睛，另外生主意。”看来大清王朝已经没法救了。
　　 黑格尔说：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但是现存的并不都是现实的。当时的大清王朝虽然还是现存的，但是其极端的腐败，证明它已经毫无合理性可言，迟早是要灭亡的。正如一棵已经被蠹虫倒空的古树，虽然还存在，实际已经丧失了任何存在的合理性，只要有一场大风，它就会倒掉。《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李伯元所处的时代，正是大清王朝最腐败的时代。中国在鸦片战争失败以后，贤能者如林则徐被贬，各级权力全被贪腐卖国的佞臣所把持，一系列的卖国条约，使得国家一步步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1894年的甲午中日战争，中国战败，要赔偿日本大量的白银，老百姓不堪重负，而官僚醉生梦死，及时行乐，无人再考虑国家兴亡。1898年康梁变法。但这种无根基的维新运动终于失败了，戊戌六君子被杀，从此中华民族走向了至暗时期。1900年的八国联军进攻中国，彻底动摇了大清王朝的根基。李伯元作为一个爱国志士，亲眼看到了官场的腐败不堪，官僚的不可救药，大清王朝灭亡的危险。但他毕竟不是政治家，只能用小说形式揭露官场黑暗。至于中国走向何方，他是说不清的。然而历史是无情的，物极必反，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大清王朝最终走向覆灭。
　　 大清王朝为什么灭亡了？《官场现形记》形象地做了回答：亡于官场的极端腐败。
　　 202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