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里的青蛙和蟋蟀，呱呱唧唧，你唱我合，叫得那个欢快和舒畅。这个不到两百户的小村庄叫“野里”。野里离街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是一个安静的汉族村庄。半年前罗梦红所在的街边寨子被征收，罗梦红一家便在野里好朋友赵立芬家隔壁买了这栋两层三间的民房。
　　 野里没有公交车，这是唯一让罗梦红不满的地方，然而这里空气清新，满是绿意。第一次进庄来看房子的时候，那院落边的刺林蓬，开满了白色，黄色的金银花，花香馥郁，鸟儿叽啾，让罗梦红的心里充满了欢喜。野里清晨的鸟儿不是两只，三只在叫唤，而是一团两团在房前屋后安居乐业。
　　 赵立芬是野里的媳妇，丈夫王才是一个包工头，两口子大方热情，很是照顾罗梦红一家。赵立芬和野里另外一家媳妇李乐乐在街上一个花店上班。赵立芬家有两个车子，那个二手面包车现在成了赵立芬每天带李乐乐和罗梦红上班的交通工具。罗梦红工作的地方就在赵立芬花店斜对面的超市。罗梦红家里也有车，可是她不会开，也不喜欢开，她宁愿在赵立芬加油的时候拿出适当的油钱。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野里的罗梦红、赵立芬、李乐乐在2014年初秋，她们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三个女人当中，李乐乐年龄最小，长得最漂亮。丈夫王军是一名泥水工，经常跟着赵立芬的男人跑工地，王才是他的堂哥，对王军很是放心。王军脾气好，只抽烟不喝酒，很是顾家。王才在云南包了一栋工程，估计半年以后完工，王军自然也要随着去。出远门不是第一次，王军对李乐乐依旧还是放心。他脾气虽好，但不代表没有原则，家里的房子是去年才装修的，还欠姐夫三万元，欠王军的两万元。钱这方面，李乐乐做不了主，王军也不指望她两千八的工资补贴家用，但是家里的钱，她也得不到挥霍。李乐乐常常在赵立芬和罗梦红面前埋怨王军的苛刻，赵立芬则苦口婆心地相劝：“你该知足了，不是人家不拿钱给你用，主要是你家里还欠修房子的钱。他包起又不是拿去乱用，把账还了你们就轻松了不是？”
　　 罗梦红不喜欢李乐乐的思想，但是也不会刻意去招惹麻烦。她想，三个人一起上下班，关系搞得不好很难堪的，李乐乐怎么想怎么做，最好不要发表意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乐乐嘴一翘：“一千两千就够还账了吗？等他还清楚账，我都成老太婆了，我还要钱做什么？只要有饭吃就可以了！”
　　 罗梦红摇头：“唉，老公是人家的好，娃儿是自家的乖。”
　　 雨后的天气，真是好极了。山里的菜园子，山里的树林，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蓬勃。罗梦红站在靠近窗台的走廊，望着对面的山坡，心里想着住校读高三的女儿明天就要回家，心里充满了甜蜜。她给屈生说，叫他明天下午五点半去接住校的孩子回家。
　　 屈生上个星期才开车带他们几个朋友去荔波旅游回来，正在电脑间斗地主，玩得不亦乐乎。这个一米七四，身材魁梧的男人张口就发问：“你不拿钱给我加油，我咋个去接她？”
　　 罗梦红直接想从后面一棍子给他打过去。她气得遭不住：“连油钱都不得，你买什么车？我开支一家人的生活就算了，还要给你的车子加油？你和你狐朋狗友出去玩的时候怎么又会有油钱了？”
　　 听了罗梦红的话，咆哮着：“老子去荔波是给陈老二借的两千元，都还不得还，等于你叫老子一个朋友都不得？”他的脸色铁青，声音肿胀，仿佛立马就要杀人。
　　 “欠账了就去挣来还啊！你不去工作又怕三十夜人家上门来要帐。”
　　 “你这个死婆娘！”屈生一脚踢在电脑间的垃圾篓上，垃圾篓打转，跌倒。里面的烟盒烟灰满铺在地上。“老子喊你来这里买房子的吗？老子请求你花这笔冤枉钱的吗？街上的安置房一年就到手，在街边租一年的房子不到两万元，买这栋破房子花四十五万，还欠了人家二十万。老子和你说，你家这二十万老子不还！”
　　 罗梦红整个眼眶都红了，她喉咙变得粗大，这个不要脸的畜生，今天就是被打也要干一场。“你好意思说，当初在原来的那个村子，我喊你去做工作不要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找点钱升三楼，你不听。每天不是看电视就是上网，别人家征收除了得几套安置房，还有一百万两百万的存款。我们家，才一百八十个平方，除了要两套七十多个平方的安置房，才得二十万，说出去我都害羞。”
　　 “我害羞哪个？老子又不抬锅去他家安。二十万不够吃几年吗？”屈生脸不红心不跳。正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二十万够吃好久？你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在家里做了五六年的老太爷，你姑娘读书找工作结婚要钱不？以后老人过世要花钱不？以后我们都老了吃得做不得的时候要花钱不？”
　　 屈生真的是不要脸，明明买野里的房子就是两个人商量好的，计划在野里住，街上的两套安置房到手用于出租，收取的费用拿去供孩子读大学，孩子毕业后房租又可以养老。可是买了房子过后，只要一提到家庭开支，屈生就赖说买房子是罗梦红一个人的主意，这个家本来有二十万的。对于一个无耻的男人来说，有的是方法对付罗梦红。
　　 屈生叫骂着拿起电话：“老子给你们超市老板打电话问个清楚，老子不相信收拾不了你这个不讲理的婆娘。”
　　 “喂，罗梦红是不是在你们超市裹到野男人了？每天都找我闹离婚，那个班她不上了！”屈生说了就挂，超市王总立即又拨打过来，要屈生接电话。
　　 罗梦红知道屈生不会再接电话。这时候把电话给他，他会马上砸烂。罗梦红拿着电话，按了免提，王总的声音清楚地传来：“你家吵架关我什么事？那个班要上就上，不上就算，以后请不要打电话骚扰我！”几秒钟后，罗梦红接到王总短信：狮子不和疯狗斗！
　　 罗梦红简直想疯了去，疯了好，不用面对这样无耻的小人。反正不叫他工作不叫他拿钱负责家庭就要好过些，如果是，他有的是办法应付罗梦红。砸东西，烧罗梦红的衣服，跑到她工作的地方去叫骂，去泼街。去责怪罗梦红的好友，诬陷是她们唆使罗梦红对他不好，说是离婚了就找人家麻烦。
　　 曾经孩子也哭着报警两次，民警来了，听了屈生扭曲的事实，就来个各打五十大板，走人。孩子哭喊说：“不要走，你们走了他会打死我们的。”警察无奈：“要打死打重伤我们才能抓人，我们也不能一直陪着你们啊。要不就离婚，没别的办法。”
　　 离婚？屈生直接摆明态度：“别人做不到我做得到，除非出国，只要你俩娘母不出国，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老子不杀死，老子杀半死。你们想上班想读书？没门！”罗梦红的前两份工作就是被屈生喝酒疯泼而被老板辞退。事情仍然以罗梦红先闭嘴结束。孩子明天要来家，继续下去，会让孩子害怕和恐慌。她把两百元油钱放在桌子上，回身到洗澡间洗衣服。这个时候不能离开家，如果罗梦红出门，屈生会随着出门叫骂，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叫骂的内容就是诬陷林红不讲道理，是泼妇，是罗梦红害他发不了财，罗梦红就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我不要脸，你要脸。你有两个工资钱就想踩我在你的脚下，你要脸！”屈生的“本事”之一就是颠倒是非，正话反说。
　　 赵志芬问罗梦红：“你们王总对你那么好，人家又长得帅，你怎么不去套他？”
　　 “我道谢你了！第一，双方没有那种感觉；第二，兔子不吃窝边草。”罗梦红大笑。
　　 李乐乐问：“还有第三没有？”
　　 “第三就是，他老婆那么凶，哪个女人敢逗他？”
　　 “老婆凶的男人才好逗，他老婆凶，我就装温柔，他在老婆面前弯腰多了，背会痛。他一反抗，就想起我的温柔了。”
　　 听到这话，赵立芬打趣：“那么你去逗王总嘛，他有钱，逗过来你吃肉我们喝汤。”
　　 李乐乐回：“算了，就像罗梦红说的兔子不吃窝边草，要找我去远点找！”
　　 “算了，少疯点，小心疯出事情来遭捶！”罗梦红奉劝。
　　 李乐乐反击：“你一天心事重重的，肯定有情人，只是不告诉我们。”
　　 “没有都过得这么辛苦，要是有的话，我早就被五马分尸了。”罗梦红自嘲。
　　 早上一上车，赵立芬就激动地安排：“罗梦红我们今天晚上吃大餐去！”她昨天打二十一炮的麻将，赢了三千元。
　　 “哎呦，恭喜恭喜，我们吃烤全羊去！”李乐乐兴奋得不得了。
　　 罗梦红也随着说了几句恭喜，然后开始担忧：“你赢钱了请我们吃大餐，你输钱的时候我们又没有帮你填补，算了，不去了，不好意思。”
　　 豪爽的赵立芬马上骂道：“神经病，输了活该，谁要你们填补？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该吃就吃该玩就玩，少想点，想多了脑壳痛。”
　　 李乐乐马上符合：“就是嘛，如果我们不吃，她今天晚上拿回去输给别人了还不是输了？”
　　 罗梦红说：“三个人吃什么烤全羊？我们就去吃鸡哈豆腐算了。”她想了，不去就会被骂作怪，那就吃一般档次的得了。
　　 李乐乐说：“吃什么都可以，一个整一瓶啤酒，庆祝我们两家男人不在家，我们自由了。”
　　 赵立芬笑李乐乐：“你哪个时候不是自由的？娃娃有老的带，男人的钱管家用，你自己的工资自己用，你还要好多自由？”
　　 李乐乐回：“你不懂，我想要的自由是有很多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里旅游就去哪里旅游。”
　　 罗梦红心想：我要的自由就是离婚。离婚可就是离不了，离不了我的心又要抽搐了！因此，很快把话题转移开来：“自由那个词太沉重，摆不下去，我们说哈现实，赵立芬，你的麻将打得越来越大，我想起都怕。”
　　 “怕什么，你不知道我家王才他们打五十一炮的，还卖两百跟到走，输赢一场下来就是一两万。”
　　 “唉，可是那是他们男人挣的钱，他只拿少数给你，你要是用光了，他会找你麻烦的。”罗梦红很担心。
　　 赵立芬反过来安慰罗梦红：“不怕，我会掌握分寸的，我会收手。”
　　
　　 二
　　 傍晚下班后，车就丢在花店门口，三个女人去吃鸡哈豆腐。从街上打车回野里，三个人五十元够了。
　　 所谓社交，就是以大局为重，和大家朋友在一起，不作怪，不闹情绪，不搞分裂主义，把气氛哄起，开心就成，这是罗梦红和朋友相处的理念，所以虽然她根本就不想喝酒，不想说很多的话，还是做出很合群的样子，她心里再次唉叹“做人，真的累啊！”
　　 三杯两盏，气氛就出来了。赵立芬眉飞色舞地说：“你们不晓得，昨天有一副牌，像假的一样，我那副牌就赢了一千多，好爽啊！”
　　 李乐乐小酒量，人面桃花兴致高昂，说：“要是哪天你赢五千就借给我去香格里拉旅游一趟，有那天一定借我哈。”
　　 赵立芬说：“讲个屁，有那么一天保证分分钟没问题。”
　　 “去丽江找艳遇？”罗梦红慢慢地也放开来，陪着赵立芬和李乐乐两人说说笑笑。
　　 邻桌也有三个外地男人，两个工头和一个不喝酒的像司机。李乐乐借酒壮胆，开玩笑说：“这些肯定是在新区搞工程的，他们女人不在，逗他们去。”
　　 赵立芬说：“你年轻漂亮，你先上，我和罗梦红断后。”
　　 李乐乐的瓜子脸红彤彤的，一双眼睛电量十足。她对着赵立芬说：“要是今天晚上我让他们请我们唱歌或者送我们回家，你赌好多？”
　　 赵立芬平时一言九鼎，拍着胸脯说：“赌送我们回家、赌下次我请老鸭汤，请我们唱歌，再赌下次给你买一瓶香水。”
　　 罗梦红赶忙阻止，说不要疯了，小心得灰豆吃。
　　 不料，她这劝阻更加激起李乐乐的斗志，本来她心里一直不太喜欢罗梦红，觉得罗梦红平时为人倒是一般，就是说话不合心，动不动就和大家说道理，搞得她自己像个淑女别人都是俗人。李乐乐起身，朝邻桌走去，她觉得这事儿并不难，因为刚才在洗手间门口，邻桌一个男人在那里遇到她，冲她笑了笑，这几个男人长得还是帅，有气质，可不是一般的打工者。“几个老板，”李乐乐满面春风，走过去就搭讪：“你们是不是在搞新区规划的，问个事情可以不？”
　　 邻桌三个男人其实一直在注意李乐乐们这边，只是不好意思主动打招呼罢了。这番李乐乐打破距离，心里在想：“刚好刚好”，那个司机赶忙起身给喊服务员加杯子碗筷，另外那个领头的眼睛盯着赵立芬，比较文静点的那个冲罗梦红递来暧昧的微笑。
　　 罗梦红的嘴角又翘起嘲讽的讥笑，这人生，哪里不是游戏？只是不知道，到最后是不是都能挥挥手，不连累一片云彩？是不是都能把伤口捂紧，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李乐乐说：“几位老板，我们村就在新区过去三个坡背后那里，不晓得这一两年会有什么变化没有？”
　　 罗梦红又微笑。李乐乐人年轻，脑筋也赚得快，她这个借口还不错，只是做女人的一旦贪婪过度，聪明就是愚蠢的小弟了。可是，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去批评她呢？自己家的稀饭都吹不冷，怎么好去吹人家的点心？
　　 李乐乐成功解除距离，那个当头的让他们的司机过来邀请赵立芬和罗梦红一同共桌。赵立芬连罗梦红的酒杯一起带上，爽快移动。罗梦红也起身过去，她在手机上打了一条短信，提醒赵立芬不要让这些外地男人司机送她们回去，她说我是在你们那里买房子的，情况稍好，你们是本地的，注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