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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生死相依的日子(散文)


作者:梁旺俊 白丁,17.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47发表时间:2021-12-13 19:12:48

那是1958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母亲领着我去了外婆家,次日清晨,母亲想在我睡醒之前离开,没想到当她就要提着一个花布提包跨出门槛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看着我,外婆外爷和母亲都笑了,我明白了母亲是要留下我独自回家,我有些着急,穿上衣服提着裤子也要跟着一起走。
   外爷笑着拦住了我,说是他家有好东西给我吃,顺便取出一把水果糖,塞进了我的衣兜,外婆更是用糕点之类诱惑着我,说得我心神不定,母亲说是让我住上几天她便来接。
   在外门的巷子,外婆拉着我的手,还有外爷在送别母亲,母亲拍了拍我的脑勺,说是要我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然后匆匆离去,望着她的背影,我有些后悔,不该贪吃而答应留下。
   那时还小,对于时间只有春夏秋冬季节性概念,月份和时日都很模糊,盼了好久,也没等来母亲,外爷和外婆在用零食安慰我的同时,劝我不要再想着回去,留下来跟他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外婆走到哪里,我就扯着她的衣角跟到哪里,后来又把我送到了村上的学校。
   外婆家的村庄比不得我们的村庄,很小,有3条巷子,4个生产队,自然环境很差,东边是金水沟,北边和南边也都是纵横交错的沟岔,而且很深。外婆家是个四合院,两行各有5间厦子房,院子后边有一棵枣树,一棵酸枣树,我没有见过那么高大的酸枣树,还有一小块菜地,菜地旁边是盛开的鲜花。
   我去学校并不是想学文化,觉得学校里热闹,外婆送我的时候,已经开学多日,我让外婆说给老师,不要让我写字,外婆笑着说:“我给老师说,不让我娃写字。”不想写字去学校干啥呀,我把学校当成了幼儿园。
   那一年的新鲜事很多,都是些轰轰烈烈人们不曾能够想到的。最初是除“四害”运动,大人小孩都拿着蝇拍,到处寻着打苍蝇,打蚊子,逮老鼠,苍蝇蚊子按斤而论,打死的老鼠把尾巴剁下来和麻雀一起上交,最有意思的是打麻雀,有的用弹弓,有的在晚上掏麻雀窝,屋檐下常有麻雀居住,好奇的小伙们就拿着手电扛着梯子去捉,老人们则拿着脸盆叮叮当当敲个不停,哪儿有麻雀就去哪儿敲,麻雀成了名符其实的惊弓之鸟,人们用各种方法驱赶,弄得麻雀飞来飞去疲于奔命,不少麻雀被活活累死。麻雀的锐减造成了严重的虫灾,后来人们不再与麻雀为敌,“四害”的对象更新为苍蝇蚊子老鼠臭虫。
   有一天,巷子里的一户人搬到外婆家来住,他家7口人,3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跟我差不多,屋里顿时热闹起来,外婆和我都很高兴,说是我有了一起玩耍的同伴,从此不再孤单。
   他家地主成份,同伴的爸爸是个大个子,她妈有40多岁,面目清秀,我觉得她的性格和别的妇人大不相同,说话时满脸带笑,有时还有些点头呵腰的样子,好像总怕别人找麻烦似的。
   生产队要在他家办公共食堂,村里人把办公共食堂叫吃“大锅饭”,说是要吃“大锅饭”,都很激动,尤其是妇女,说是这一辈子不再围着锅台转了。我还没听说过大锅饭这个词儿,不知道大锅饭与外婆家的饭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大锅饭的锅一定很大很大,看着人们期待的样子,想着大锅饭里的饭一定是特别好吃。
   一个阳光格外灿烂的中午,外婆领着我去吃大锅饭,院子门里门外挤满了人,喜气洋洋的,第一次看见几口那么大的锅,我觉得那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锅了,还有摞在一起高高的蒸笼,忙得不亦乐乎的炊事员,一切都很新鲜。一口大锅旁一个男人腰间围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长把铁勺,锅里是豆腐粉条熬成的烩莱,鲜红的辣子和油腥漂浮在上面,每人一碗,馍是两个连在一起,大家叫它“条条馍”,一个漂亮的阿姨守在蒸笼旁边招呼着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来,吃完再取。
   院子里和门外的巷道都是蹲着吃饭的人,男女老少一边吃饭一边在说活,亲热得像是一家子,那会儿我似乎觉得所有的老年人,都是我的爷爷和奶奶,所有的中年人都成了爸爸和妈妈,还有和我大小差不多的,不用说,都是兄弟和姐妹了。
   后来才知道大锅饭的锅不过是寻常的锅,我见过一口锅,那才是世界上最大的锅,说出来估计许多人不会相信,世上的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到的。
   甘肃有个夏河县,夏河县城西边有个寺院,叫拉卜楞寺,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6大寺院之一,据说解放前在寺和尚足有上千人之多。1980年代初,那时寺院还没有对外开放,我有幸在被寺院高僧接见后,在寺管会工作人员的赔同下参观寺院,有一口锅将近3米深,是在特殊的宗教节日用来煮粥的,供千把号僧众食用,那才是名符其实的大锅饭,据说洗锅时需得沿着梯子下去。当时我在想,那口锅是怎样铸成的,煮一锅僧粥得多长时间。
   公共食堂开办后,吃饭不要钱,干活不记工分,到处都是热气腾腾,不久大跃进进了入高潮,炼铁炼钢修水利,年轻力壮的走了一批又一批,地里的庄稼和棉花都需要人,巷子里剩下的大多是妇女和老人。
   人们把去水库工地干活叫修水利,一天晚上,队长在社员会上宣布要外婆去修水利,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以为队长在开玩笑,没想到队长严肃地说:“大家不要笑,我也是没办法,工地上不断要人,地里那么多活谁干呀?”外婆说:“我去了能干啥呀,孙子谁管?”队长说:“你去顶个数就行了。”
   那个早上,炊事员为我们做的是油泼面,还有两个妇女,年龄不大,队长派外爷赶着牛车送行,生产队不仅要派工,还要解决生活所需的物资,车厢里装着粮食,还有別的东西,摞得老高,我们坐在行李上面,那天的太阳很好,我很高兴,想看看水库是什么样子,有多大,村头只有涝池有水,每年春节过后都会干涸,我羡慕有河流的地方,距离水库不远的地方还有山,每当雨过天晴的时候,站在村外的田野,能望得见几百里外的山,爷爷说那山叫中条山,山的高大雄伟,使我感到神秘而向往,水库附近的山叫黄龙山,是离我们最近的山脉。
   我们去的地方在县城西北方向,县上在那儿拦河筑坝修座水库,以解决那一带几个公社的人畜饮水困难和农田灌溉。太阳快要西沉的时候才到了目的地,我们被安排在附近村庄一户人家,村子北面不远处是正在修筑的大坝,穿过堤坝有几户人家,指挥部和食堂设在那里。一个个头不高脸有些黑的胖子是头儿,他问外婆:“王嫂你咋来了,还领着孙子?”外婆说是队长让来的,旁边的人都笑了,一个人说:“这老婆还是碎脚,路都走不稳,还领着娃,董下烂子咋办呢,快叫回去。”我和外婆被说的不好意思,胖子领导很和蔼,他对外婆说:“这里没有你能干的活,把娃看好,不要掉到河里,过段时间有送粮的车回去。”
   外婆上不了工地,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初来乍到的几天,只是在吃饭的时候,牵着我的手去食堂把肚子填饱,后来外婆帮着炊事员做些零活,我在村子里野来野去,有时去看筑堤的人打夯,等了好些日子也没有等到可以回去的牛车,只好自行上路,外婆还找了一截树枝当作拐杖,第一天走了20多里,路过老姨家的村庄,住了下来。
   回到村子,我又背着书包去了学校,外婆开始给队上的食堂磨面,整个冬天都做这事。磨坊在一处空着的院子,那地方原先是马姓人家的祠堂,办食堂之初,生产队把买来的石磨安在那里作为磨面的地方,每日天刚亮,保管员就用大称把一天需要磨完的粮食称好,记下数字,交给外婆,外婆再去饲养室把牲口拉来,为防止偷吃,磨面时要用像乳罩样的东西把毛驴的眼睛捂起来,那东西叫“暗眼”,毛驴戴上“暗眼”,专心致志地拉着磨盘转圈,从早上直到傍晚,磨好的面装在布袋,交给保管员,麸皮和面粉的数字要与原粮大致相等,超出允许减少的斤两就要受到批评,因此,一点也不能马虎,既不能让牲口偷吃,箩面的时候也不能使劲太大。
   一次面粉与原粮差了好几斤,外婆说可能是大称出了问题,保管员是个倔老头,说是外婆缺乏责任心,浪费了粮食,为这事晚上召开社员会,队长批评了外婆,还让社员们发表意见,妇女队长说外婆思想不好,浪费粮食就是在吸劳动人民的血汗,还说外婆有偷粮食的嫌疑,外婆气的糊里糊涂,这那是在提意见,分明就像批斗地主份子一样在批斗自己,其他人说的什么没有听清楚,只记下了说她吸劳动人民的血汗,她不服气,又不敢跟妇女队长理论,自家的成份不好,只能忍气吞声。
   好长时间外婆都很郁闷,她认为是因为自己老了,家里又没有小伙子,别人才敢说些过头话,让她难堪。外婆盼望着我快点长,说是等我长到十七八岁,她和外爷就有指望了。
   那些年搞阶级斗争,有了好的家庭成分,才能拥有好的社会身份和地位,最初人们还没有认识到成分的重要性,巷子里有户人家,划成份时本来是贫农,老头子找到工作组,要求当中农,不愿意当贫农,说他家在旧社会并不十分贫困,觉得当贫农让人瞧不起。
   外爷家的成分是“小土地经营”,这个名词听起来很新鲜,与“小土地经营”同属一档的叫“小土地出租”,小土地经营是在解放前家里有不少土地,自己劳动力不足,农忙时雇工耕种收获,小土地出租则是把家里的土地出租给别人耕种,这个档次的成分表明曾经剥削过贫苦农民,算得上是剥削阶级了。
   外爷小时候也很贫困,他的哥哥十几岁出家后多年没有音讯,外爷年轻时靠着勤奋和智慧翻了身,除了祖上留下的家产,又添置了一院房子,后来为供舅舅上学又把那个院子里的几间房子卖了,舅舅在同州府读书时跟地下党有了联系,去了延安,解放大西北时做粮食保障工作,后来留在了兰州。外爷还给我讲过他在解放前步行到兰州的故事,我只记得他常说的“十八马站到兰州”,那一刻我觉得外爷是个了不起的人。舅舅在兰州工作时外爷也在兰州,一次他在建筑工地干活时,塌伤了腿,回到家乡后,随着年岁的增长,腿病变得严重起来,右腿肚子很粗,青筋凸起,干不了重活,还经常疼痛。
   舅舅很少回家,外爷外婆像是现在所说的留守老人,日子过得很清苦,外婆常对人说当初不该让舅舅读书,要是在家里种地该多好啊。
   外婆磨面的半年多,每天放学后,我就去了磨坊,帮着看毛驴,有时也学着箩面,春节过后,外婆病了,病的不轻,从此就不再磨面了,外婆说她总算把孽脱了。
   母亲是在秋高气爽的时候把我留在了外婆身边,当我再见她的时候,冬天过去了,那是1959年的大年初三,母亲父亲领着弟弟妹妹来拜年,他们对我来说变得亲切而陌生,我曾经等待着母亲接我回去,想妈妈的时候,流过不少眼泪,我问外爷妈妈咋还不来接我,外爷说等几天就来了,这一天的下午,母亲又要离开了,我想跟着回去,却又离不开外爷和外婆,送别的时侯,跟母亲走了一里多地,母亲安慰我说:“听话,回去,好好跟着外爷外婆!”
   料峭的寒风中,望着远去的母亲,我曾经生活过的巷子,邻里,还有过家家的小朋友,乃至整个村庄的轮廓,像是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半年时间我长大了,对生活开始有了清晰的记忆。
   最初有多么开心,接下来就有多么惆怅,半年多时间,人们海吃海喝,像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来日喝凉水。第二个秋天,大锅饭就没法吃下去了,上午的稀饭越来越稀,下午的面条多半是绿叶菜。
   没有多久食堂不再做饭了,每天傍晚,每户发给一定数量的面粉,有时是大米,后来食堂彻底关闭了。那时的人容易激动,一年前入食堂时,想的是这一辈子都不再做饭了,村子里还规定不准村民家里冒炊烟,不少人家搬掉了锅台,大炼钢铁时,有的把锅当废铁卖了,这会儿不得不去县城把铁锅和其他炊具再买回来,重起炉灶。
   虽然大锅饭没法继续了,但是,大锅饭这个词儿却被保存了下来,后来“大锅饭”就成了绝对平均主义的代名词。
   食堂散伙了,各家分了些维持不了多少时间的粮食,政府提出的口号叫“瓜菜代”,意思是用红薯(地瓜)南瓜及各类蔬菜代替粮食,但是,能够瓜菜代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一段时间,下午上完课就放学生回家,大田里没有野菜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到村东的沟边寻找,到了冬天,我常常在傍晚时分去城外挦些麦叶回来,一个很小的布包,像是去走亲戚,不能让别人看出是干那活的,外婆叮咛我,不能连带根茎,说是到了春天,根茎会重新长出叶子。
   我还没有长到能多少挣点工分的年龄,不过,小孩有小孩的优势,身子轻,腿脚灵便,在陡峭的沟坡寻找可供下肚的东西,属于我的强项,外婆让我去找野菜时,我的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当我挎着布包回到家里的时候,外婆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夸我的时侯总是那么一句:“我娃能指望上了,快快长,长大了就能挣工分。”我也在渴望着十七八岁的年龄,能拉着架子车把粪送到自留地,能上井把水担回来。
   一个春天的上午,我拔了别人家种在沟坎才长出叶子的萝卜,一个大汉,就是菜地的主人,狠狠赏了我两个耳光,那一会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难当。
   村外有几棵老榆树,树皮被剥的精光,其它树皮是不可以食用的,只有榆树皮可以充饥,剥下树皮去掉外层,便是乳白色的纤维,将它晾干碾成粉枺,与谷糠等难以下口的东西混合在一起,起到润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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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散文,叙述生动详实,内容丰富厚重,作者难忘的童年住在乡下外婆家,作者感悟那些岁月岁月是生死相依的日子,文章充满浓浓的生活气息和乡土气息,浓浓的亲情洋溢,更有着那个年代的时代特征。内容感人,内涵厚重,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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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21-12-13 19:14:35
  叙述生动详实,内容丰富厚重,感谢赐稿,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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