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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西风】悔不当初(小说)


作者:之中 探花,14198.0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12发表时间:2021-12-14 15:12:44

【西风】悔不当初(小说)
   一
   听到小舅去世的消息我很悲痛,小时候被他架在肩膀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进城后很少见面,还是过年时去看过,当时已经脑梗,行动不便,但精神尚好。吃饭时还哈哈大笑,继续他那些难辩真伪的豪言壮语。他说孙子学习很不错,考上了哈尔滨工程大学。我说真不错,值得庆贺。他问我儿子干嘛,我愣了下还是实话实说:“开的门店关了,现在去企业打工。”他问挣多少钱,我说五六千吧。他说那么多钱啊。我说将就够他花吧。他“嗨嗨”地笑说:“那还将就,要多少才够啊。”继而叹息一声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这个叹息当时就在小沙发上,现在我又像听到了。表弟春生来了,面带悲凄。跪拜烧纸上香毕起身,握了手,坐下说话。没了舅舅爽朗的笑声,小套间里显得空荡了许多。他问我啥时候来的,我说也刚到。舅舅家表弟继红出来,没黑纱,倒戴着个黑口罩,表示感谢。春生说感谢啥,这是应该的。继红说:“爸死得安详,前一天正好给洗头刮了胡子。自己不能动弹有半个多月,前天吃饭就有些不好。晚上过来陪着,听不到呼噜了,一看,已经没呼吸了。赶紧打120。医生来了一看说已经不行了。”
   “那还行,没多遭罪就好。”春生听了舅舅去世过程,一脸平静。和春生相跟走出门外,他说“久病闲前无孝子。这个继红还不错啊。过去他不大参加亲戚们的活动,好多兄弟姊妹都对他有看法。说看他怎么请人。现在舅舅死了,他还不照样请嘛。”
   “过去就过去了,谁还跟他计较这些。怎么说,也是舅舅,妈的兄弟,我们不送,天上的母亲不饶呢。”好像过去我也跟春生他们说过这个表弟。
   “也是啊。”春生穿件土灰色长羽绒服,戴顶老汉帽,帽子下是个大光头。面孔上散放着精干的光芒。小时候的他调皮捣蛋,天天跑到我们家里玩。我跟弟弟和他一起放羊,躺在芨芨草下数天上大雁时的远大理想是能像姨夫(我爹)一样吆牛犁地——大人吆牛架犁的姿势实在威武极了。他的理想经常在变。看见天上的飞机说要当开飞机的,看见汽车说要当个开汽车的人。有一年过年我们都到外爷家围在大黑胡子的外爷身边玩。外爷抖着黑胡须问他长大干什么。他说“长大了要买一车糖、一车枪给外爷外奶。”大家哈哈大笑。好像外爷也问过我的理想,我就没那么大志向。他退休前好似弄了个处长什么的官,到底有了能买一车糖的本领。城里工作的人没有劳作之苦,他的精气神我就比不上。唉,人跟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想想小时候,一起光屁股玩,一起惹祸一起高兴,站在一起往一棵草上撒尿,谁能想到现在的差别呢。小区里树木凋零,残雪堆积,楼房门口的灵堂里哀乐低回。天上飞过去几只叫不上名儿的鸟,追飘散的云朵去了。“你还在看门,咳嗽咋样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咳嗽,该好了吧。”春生问道。他上次打电话,我跟他说咳嗽半年多止不住的事情,他还跟我介绍他大哥年初诊治咳嗽的情况,让我去找一下,联系医生看看的。
   “咳嗽确实好多了。吃了不少药,也不知道是哪味药起的作用。还跟老婆子给老板看场子,给的钱太少了,两个人每月一百多。”不知道怎么得上的咳嗽。有几个月咳嗽得睡不着觉,给老婆说弄不好得咳嗽死了。找了不少医生,老婆子还找个巫婆过来跳了一次。最近确实好多了。春生说:“行啊,年龄大了,能找到挣两个钱的地方很少了。多少挣几个,还能给儿子继续发光发热呢。”
   听春生给儿子能发光发热的话,我疑惑是不是有别的意思。看看春生,他眼睛盯着小区里的草木,笑的平淡,应当不会讥讽我的。我们从小“青梅竹马”,长大虽然他进城当干部我原地当农民,但我们从无距离。这既有母亲姊妹情深的影响,又有我们相互心无芥蒂的理解。这些年,每到过年,他都要给我和弟弟包千儿八百的红包。我说不要,生活没问题。他说这不是钱,是一点心意。他是说,无论如何,城里拿工资还是来得容易。去年他退休,听说工资八九千。现在他闲居乡下,读书,种菜,休闲的让人羡慕。唉,我要是当年听了他的话,现在也不必带着一身毛病背井离乡,还给人家出这种不值钱的力啦。
   “哦,有光就再发一发,只是热量差得远。”顺着他的话,只好自我调侃一下:“你看我穿得一层又一层,也不觉得热。真是感觉老了,啥也提不起精神来。过了六十岁以后,感觉是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不如一年了。”
   “啥老啊,有人讲,七十以前都还是中年呢。你啊,把精神振作起来,热量就回流啦。”春生敞着羽绒服,手里提着帽子,走起路来真不像个退休的人。
   “那是说你们这样的城里人,我是不行啦。一个娃子把我弄得,还咋个振作啊!”我只能厚脸跟他说儿子给我的压力。兄弟面前,隐瞒毫无必要。当年,在我生下第四个丫头的那年,过年去跟他睡一个床上,讨论起我的生养问题时,他告诉我说,现在的观念要改一下,没必要非得要个男娃儿传香火。丫头也是自家人。如果精力不济,没能力养育,就别再生了。我听了他的话觉得非常有道理,兴冲冲地回家跟妈一说,被妈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人家是城里人,你是乡下人。春生老了有工资,你没娃子老了谁养你?”顺便把春生也一顿说,说他胡乱出主意。这话传来传去,几个姨娘都听到,春生妈听了一脸窘色,回头就给春生说:“再别参谋重山家里的事,你姨娘说你了呢。”这话是春生电话里问我时我才知道的。春生问我咋回事,我窘迫极了,只好遮遮掩掩地说没啥,就是生娃子的事,不生妈不干。我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却被我出卖给了母亲,他顶替我成了不想再生的罪魁祸首。
   老婆对生儿子的兴趣比我大多了。她怕别人说没儿子,是“焦尾巴。”啥“焦尾巴”不“焦尾巴”的我至今都没弄清楚,但意思是知道的,就是没了传香火的带把儿的。母亲是家里的绝对权威,她是我们家里的慈禧太后老佛爷,她的话就是圣旨。这种情况是历史形成的。父亲年长母亲十多岁,形质孱弱,少言寡语,不仅在村民中受到歧视,就是在家族几兄弟间,也没威信。母亲一进家门,就不得不出头反抗各种压制欺侮。我懂事的时候,生产队里派活不公,站起来说话的是母亲;有人欺侮到两个姐姐的时候,找大队公社干部的也是母亲。我从小就知道,有了事情找爹没用,得告诉妈,让她做主。
   妈做主,把我的三个丫头分配给大姐二姐和大妹:“你们先帮兄弟养着,算我们家欠你们的,等有了孙子,长大了报答姑妈。”妈给我们两口子下了“拔头(命令)”:“你们今年必须生出个儿子来!”好像我们想生啥就能生出啥来一样,要那样早就生了。我只能跟老婆相对苦笑一下。咋能做到一定生出个儿子?办法也没少想。先是妈带着媳妇去找神仙,进庙里进香求告;又是托人找传得神乎其神的老先生开中药让我们喝。有一阵子,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我们熬药,那药苦得好似把五脏六腑都泡黑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胎,终于生下来个带把儿的了。
   母亲亲自看着老婆生了孙子,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出门在街上到处宣扬:“我们老金家有后啦!”他的话叫弟弟弟媳听了别扭了好些日子,好像他这个老二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就不算是老金家后代似的。不过在母亲绝对权威之下,他们除了私下报怨,明面上一个屁也没敢放。我倒是跟弟弟说,别听妈的,她那纯粹是得意忘形。
  
   二
   这会儿说这些是想让人知道,这个儿子并不是我愿意要的,而是被母亲强迫生育的。假若我能按自己的心愿生育,没这个儿子,有四个女儿,也一样的。四个女儿,我想过啥日子没有呢。可是。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可是。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要有自己的主见,要不把计划生育的话推给春生,要坚持听政府的话把老婆拉到乡卫生院计划了,哪有今天的悲崔苦闷啊!
   有句话叫自作自受,该不是专门留着说我的吧!
   丧事结束回到家,老婆去仓库发货了不在,我爬在卫生间洗脸池的镜子前细致端详了半天。我琢磨着春生说我脱像了的说法有几分真假。我又不是娃娃们耍的变形金刚,怎么能不知不觉地变形了呢?站在镜子面前,我才知道我成了个什么样子。前几年广播里听中央叫党员干部洗洗澡出出汗照照镜子,我还在别人面前发过牢骚:党中央不好好管我们这些老农民的生活条件改善,管他们的个人卫生干嘛。到现在我才明白照镜子洗澡出汗的意思不那么简单。我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照过镜子了。以前洗脸在水龙头上捧把水一湿一擦就得,根本没顾上好好看过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今天一看才知道,在舅舅丧事期间好几个人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怪异,原来我这两年老化得已经不成个东西了。瞧啊,镜子里的我掉了牙没补,嘴角已经有些干瘪,脸上的皱纹深刻而多层。原来浓密的头发不见了,白雪洇染了稀疏的发丝,眼袋咋这么早就跟老爹的那样。更要命的是腰什么时候成了一张弓。我使劲往直了伸,它像带了弹簧般又收回来。唉,高中看《陈情表》里“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时候还觉得过于夸张,现在看我不已经活到这种境地了吗!
   就这个样子,儿子找个女朋友来了还不被吓跑?
   儿子啊,你要有本事,找个女人就快点拿下,别再让老子操心啦。对了,春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的原话是说:“钱的事情确实有压力,但不是关键。儿子媳妇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能不能找到找好全看他的本事了。他要把女孩子拿下,需要花钱大家想法儿凑呗。”我的好兄弟啊,你说的这些要是儿子能领会一半,我也不会这么发愁了。偏偏这小子是个家里横、出门就完蛋的货。四川读书毕业时,女孩儿都跟着来了,最后还是拜拜了。为啥?他伺候不起,人家也看不起。那女孩儿才多大啊就会享受得不一般。两个人打工每月挣近万块钱都不太够花。开头我一看就说不行不行,他还说肯定行。行个屁。半年过去,生意赔了,兜里空了,人家走了。
   打发他把女孩子送走回家我跟儿子说:“你得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再不能光赔不赚,这样的生意咱赔不起。”他就跟我犟,说不要小看他,他要到西安去,那里有同学,有机会,到时候会给我们带一个回来。行吧,去吧。老婆给他取了两万让带着去。穷家富路嘛。提起钱就让我心疼。给他城里开门点租房装修买设备拿了十一万,才半年就被他弄了个两手空空。我心想,这小子该不是上天派来讨账的,怎么这么爱折腾还折腾不出个好结果呢。老二的儿子人家没在专门学校培训,开的熟食店已经度过七八年,据说收入很可以的。儿子在四川专门学烹饪,说是学校成绩很不错。可为什么连个小店都开不成,专业的还不如业余的,这是什么道理呢?我们老两口地里刨食几十年手里捏的那点儿钱,哪里经得起他这么折腾啊。
   不出所料,儿子还是灰溜溜地从宁夏回来了。既没带回来个可人的姑娘,也没给他妈交回带出去的钱。两万块钱,就当他熬费几个月旅游了一趟吧。这话自然是他妈说的。他妈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现在好的一点,是妈在与心脏病争斗了好几年后已经离开四年多了。如果她老人家还活着,看到她百般稀奇、千般宠爱的孙子一事无成,成了我身上剥不开、搬不走的一座大山的话,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像过去那样傲骄。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天天沉浸在无法走出去的压力中而感觉太阳无光月色不影的话,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会跟着发愁。
   我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我知道今天不怎么样。儿子这次去广州会成啥样子,反正我是一点不抱希望。
  
   三
   近半年除了咳嗽还经常头晕,老婆叫我去检查,查了说有高血压。医生说高血压病的原因复杂,有遗传的,也有精神压力的,还有饮食习惯的。我说我肯定是精神压力上的。儿子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头上,叫我无法翻身。
   我都不知道当初生下这个金蛋蛋的时候,我为什么会跟着大家那么高兴,我高兴啥呢,我凭什么高兴啊。妈高兴是应当的,这是她的愿望实现了。姐妹们高兴是对的。她们再也不会因为多出来一个兄弟的女儿让她们养育而发愁,回家好给男人交代了。弟弟高兴,春生高兴,他们的高兴可能是真的,也可能看到了未来的危机而不说出来。春生肯定看到现在了,但当时的他再也不会当我面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我的背叛行为已经把他得罪透了。虽然以他不计较的性格不跟我一般见识,但姨娘跟他交代的话,他一定会牢牢记住。
   我看到他给妈拜年见了小金蛋儿的时候,掏给200块压岁钱的时候欲言又止。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一定想说,这个孩子一定得好好管教,宁给好心不能给好脸。管好了是名副其实的金蛋子,管不好就成了祸祸你的那个人了。
   如果他当时跟我这样说,我一定不太会服气:凭什么我儿子就不学好,就会成为歪瓜裂枣,成为糟践老子的人呢!
   这话要让妈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把春生说成什么样子呢。其实春生对妈的感情很深。他每年回来看望,都要给妈拿钱。妈对他也视如己出。可妈对他干涉我生娃的事情非常反感,而春生自知失言,再也没有跟我掏心掏肺地说过孩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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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以农村生儿育女为题材的小说。男儿延续香火,重男轻女,这是农村根深蒂固的生育观念,延续了千百年,即使到了解放思想、更新观念的新社会,仍然大有市场。文中主人公重山,在父母以及其他家族成员的催促逼迫之下,总算生养了一个独生儿子,并百般宠爱。但在溺爱环境下长大的儿子,缺乏自强意识和自立能力,事事依赖重山资助,这让重山烦恼不已,倍感如山在背般的压力,懊悔当初生儿子。这篇小说写的是当下农村生育儿子家庭的真实情况,道出了他们的心声,有很大的普遍性。生活气息浓郁,语言活泼凝炼。【编辑:衢四海】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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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衢四海        2021-12-14 15:32:55
  这文把当今农村农民状况的真实性,普遍性是写出来了。本小编认为,不应停留在这一层面,继续往深里挖掘,表达出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就是一篇很好的小说。本小编如理解偏差,请指正。感谢赐搞。
回复1 楼        文友:之中        2021-12-19 20:57:43
  感谢编辑,辛苦了!
2 楼        文友:寒江孤鸿        2021-12-14 15:45:19
  之中老师写的小说,很像我生活中遇到的一个活生生例子,也是先生了三个女儿,偏要生个儿子。儿子生出来后,对他的要求百般依从。然后两口子生病后,就三个女儿在鞍前马后地伺候。儿子连电话也不舍得打一个,更别说来看一眼了。
回复2 楼        文友:之中        2021-12-19 20:58:29
  是啊,乡村中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只是我的能力还不足心驾驭好。感谢评点。
3 楼        文友:悠然无语        2021-12-16 15:13:23
  老家里就有为了要个儿子,东躲西藏,有了儿子只顾溺爱却不教育,导致有很多的悔不当初。
回复3 楼        文友:之中        2021-12-19 20:59:27
  嗯,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少。养子不教如杀子,果真如此。
4 楼        文友:月影荷韵        2021-12-17 10:56:50
  重男轻女,延续香火的传统观念下,这种悲剧屡屡发生。这篇小说写出了这类普遍现象。读来如话家常,很接地气。
回复4 楼        文友:之中        2021-12-19 21:00:07
  感谢光临点评,没写好,多担待,阅读辛苦!
5 楼        文友:春闺梦里人        2021-12-20 23:13:10
  文学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一篇很有现实主义的好小说!笔法辛辣老道,看似漫不经心的絮絮叨叨中却道出社会现实的无奈。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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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5 楼        文友:之中        2021-12-21 12:00:37
  感谢光临指导,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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