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家，母亲家从疫情初期时起，成了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三个点，点与点之间的距离不过数百米，框住的范围，就是我百分之九十九时间的承载者。
　　 单位性质特殊，需要守护聚集群体的安全，要求我们不得出市区，不得聚集，具体工作对接无声库房，鲜与人接触，故而被库存同化至默默；家常住的只有夫妻俩，小儿在外上大学，一年中只有寒暑假在家，每月一日的生活费给付会有寥寥几语应答，平时有事才会通知我们，平稳的让我们习惯性地忽略他的存在；母亲家大多是中午时蹭饭的第一首选，平素微信电话联系，话语里多是吃的什么，买的什么，听着母亲的寻寻问问，絮絮叨叨，眼前总是会出现那个不算高，胖胖的，走路急匆匆的身影。
　　 常喜欢看窗边的一株牵牛，不经意种下，自然而然地生根发芽，不过长了几枚叶子，就急呼呼地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花呈淡紫红色，晨开暮闭，由着注定的生存法则，顺势而行。一日里的光，透窗而入，以花叶为坐标，自东向西游移，不疾不徐。
　　 有时，又会生出一缕伤感，透明的窗子，隔断了大自然的四季，甚至风都只是缝隙中细细弱弱的。终究，也是被我困住了。同样被困住的，并不仅仅是我的脚步，还有我的文字。偶然打开文档，看看空空的屏幕，想着身边琐碎又寻常的点滴，想写却如何也无法将字罗列成行。于是生出放弃的念想，无字可写，干嘛要拼凑出无质量的篇章，来辜负阅读者宝贵的时间，和真诚的信任。
　　 可多年的习惯，又让我总想着写点什么。
　　 于是，将文字顺着生活的纹理，深入，写一餐饭的准备，制作，余味，写一次家人相聚时的闲聊，或者就写那朵牵牛花，当文字绕着锅台，生活琐碎转时，我意外发现，这是长久以来，鲜有的具有质感的文字，它很真实，真实到举手投足都工笔描绘，也很感性，细到看薄云飞渡的无可奈何，都尽数落到笔尖，它也很不守规矩，不按套路，信马由缰，今时往日一并呈现，时空错位，清晰呈现的，是之前总不经意忽略的家人。
　　 从前我们都太忙了，把时间给了工作，给了孩子，给了朋友同学，给了红蓝知己，却很少给家人，总感觉时间还多，机会还多，可孩子长大了，却走散了最重要的家人。当下，聚会不行，出行不可以，那么只能和家人在一起，当不得不把时间都给他们时，他们却有些受宠若惊，看着难得回家蹭饭的我们，总恨不得把家里有的好吃的，一起都端上来。
　　 也正因为有了如此多相守的时间，很多因为忙顾不上说的话语，都有了表达的机会，于是那些我们没有记忆的过往，我们都淡忘的过去，都被扯回当下。我夸母亲是记忆达人，母亲则说，你们年幼的日子，我正年轻，干活是一把好力气，持家也从不输任何人，现在上岁数了，又回归锅台转了，真是不敢想，却不得不做。
　　 幼年时没有记忆很正常，可我婚后的数年间，对于父母也是记忆很少，当时我们住的并不远，只是因为我忙着照顾孩子，很少去，即便去了，也是来去匆匆。回想那些年，姐姐妹妹总说起很多细节，而我却空空如也。
　　 这不急不慢的，没有章法顺序的聊天，不知觉地填补了很多记忆空白。暗自欣喜庆幸的同时，会不由感谢这被困住的生活，若非如此，肯定还是将目光放到很远处，反而会忽视了身边最亲的人。我们会用很多心思去社交，去安排和熟悉抑或陌生朋友相聚的一餐饭，却很少有时间问候一下父母亲人。
　　 父母如此，公婆亦然。多年来，公婆一直在老家生活，近几年帮小姑看孩子，我们也是一个城市两地生活。现在孩子有人照顾了，他们又准备回家生活，时值冬日，想着家里常年没有人的冷屋子，我们反复劝说多次，他们才答应来我们家过冬。夫君刚换了工作单位，天天加班，我趁着周末，把家里的老家具整了一个乾坤大挪移，就是想着一来满足儿子学习的需要，二来给即将来住的公婆，留出足够的收纳空间。倒腾了好几天，终于把掏出来散碎的物件儿分类收纳好，家里又归于平静。夫君回到家一看，直说这样更好，还说感动于我的用心和辛苦。
　　 我想了想没有说出内心里的话，夫君自中考后在市区求学，毕业后留在这里上班，结婚，安家，这么多年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只限于一些节假日。从初中毕业到现在三十年的时光里，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也超不过半年。最初公婆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和上学的小姑，奶奶92岁高龄离世后，小姑结婚，接着帮她看孩子，直到年至七旬了，才没有了那些必须负担的责任，不用为了老、小而过活。
　　 在经历过父亲因病离世的痛苦后，我才意识到，原来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我如此，他亦如此，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同住，老人又愿意来，那不仅他高兴，我也很开心。如此收拾准备，是为了老人住的舒服，也是为了他释怀忙碌不能做什么的心，还有悄然抚平我失去父亲，更加珍惜亲人亲情的复杂心绪。
　　 相处多年，我的小心思又何尝能逃过公婆的眼睛，他们在家也不闲着，能帮我们做的，都会做，洗衣服，做饭，收拾家，让我下班一进家门，就能吃到婆婆做的饭菜，吃好饭，公婆抢着刷碗，让我去休息。这样被照顾的感觉，实则是我想给予他们的，但他们却给了我。偷偷说给夫君听，心疼公婆的辛苦，夫君安抚说，他们若有能力，那么我们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也是一种孝道。
　　 听君如是说，想到日日午间照顾我们姐妹吃饭的母亲，虽然做饭辛苦，但她肯定会从中得到一份被需要的快乐，这或许也就是我们在这场大灾难之中，所获得的一份意想不到的馈赠，让我们困在原地，撇去浮躁，沉下心境，领略人间最真最无私，也是最不可重来的亲人之爱。
　　 近日看到新闻里的倡导，就地过年的提议，说与公婆，他们说，在哪儿过年都行，现在的年也不同往日，不让走亲，不用待客（qie三声），少了很多热闹。我说，看似清冷了，但这是我们第一次感觉到，守护好自己的小家，也是为国家做奉献，那么何乐而不为呢？我的很多同事，因为岗位不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不能在家，他们的付出，读懂的，只有他们的家人，相比于此，我所能做的，就是守在原地，服从命令听指挥，把工作外的时间，全部分给家人。
　　 如此，生活虽有困顿，但仍像透过干净玻璃射进来的阳光，干净，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