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家里不出去走走，时间一长就会成井底之蛙，虽然日子也在一天天过去，但总觉得有点懵懵懂懂。偶尔对着窗外的夕阳张望，就会感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有时候需要来一次远足，那会令人有特别的发现。比如这次我发现了青杠树。我用发现一词，不是我没见过青杠树，而是太过于熟悉。在老家的山坡上，它们与其他灌木荆棘杂生在一起，很不起眼。一年四季，它们已经干枯的枝条是儿时小伙伴们捡拾柴火的主要来源；初冬时节囤积取暖柴火时，父亲会首选青杠树，劈成块码成堆等风晾干。那时青杠树叶干燥的枯黄色，在我看来，比火苗还温暖。
　　 或许受周围荆棘杂草的牵绊，抑或是肩上被赋予的柴火责任固有，青杠树不被允许过分生长。可是青杠树的命运就只能如此吗？不一定。比如这条青岗梁上的青杠树就全出乎我的意料，颠覆了我对它们的固有概念。
　　 一眼望去，山梁上青杠树像一片薄薄的青云，密密匝匝的树枝藏着讲也讲不完的童话和秘密。鸟雀齐刷刷地在这片云中穿梭，展示着它们领地的富足与宽阔；近处目测，青杠树以量多、集中取胜，300多棵树的虬枝向空中延展，交叉互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绵延在两百多米的山梁。它们一律虎背熊腰，有的二三人联手方能环抱；最大的那棵，直径1米左右，浑身布满斑驳的苔藓。
　　 正值初夏，已然扶疏的树叶婆娑摇摆，阳光穿过树叶，为青岗梁洒下斑驳阴凉。刚走上青岗山梁的我，明显感觉有旺盛的生命力迎面击来，某种不被控制的神秘力量肆意滂沱，让眼前情景尽生魅惑和魔幻。定了定神，朝林中走。地面踩起来十分柔软，积年的槲叶上洒落着一层花丝，是春季的青杠树刚开放过的；还有去年的青杠橡子果，果壳内里的肉已经朽掉；一层层的树叶，有些已化入泥土，有些在等着时间的腐朽。我双脚一时不动，像踩着了无数的生灵，踩着了曾经的鲜活。
　　 凝神四顾，林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它们为何生于斯长于斯？它们很沉静地在这里站了多少年了？多年的风雨，怎么容许它们的存在，让它们一次次侥幸逃脱电闪雷鸣，成长为这样的大自在？多问无果，一切尽向虚空。遂来到梁下。原来梁的周围是一个小村落，还有一些庄稼地。几位老人正在暖阳下慢腾腾地耕种。他们聊着天，栽下玉米苗，播下魔芋种子，扯去豆垄上的杂草。日子慢到就要凝固，恰和这道青冈梁呼应。
　　 老人说，这些青冈树在这里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他们小的时候这些树就已经很粗壮了，不知何人栽植。——老人60多岁，而他的爷爷就曾经这么跟他讲过青岗梁上的青杠树。说话间他指着梁讲，这些青杠树轻易是不死的。每当树死一棵，梁下的人就会死一个。上个世纪大炼钢铁砍了几棵之后就是如此，直到现在，村民都不敢轻易对树用刀。
　　 岂止呢？刚刚在梁上我已经看见，在那棵最粗壮高大的青杠树下有一撮土，上面高高矮矮地插了残留的香柱。
　　 梁下有几家院子已经人去房空。院坝外的路变成了野草的路。“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了。”老人们淡淡地笑着，没有丝毫的情绪。年轻人都出去了，凡是能跑得动的都走了，带着孩子一起走了。有的永不会回来。
　　 土地留不住人，却让青杠树扎下了根。我看到青杠树所在的青岗梁并不肥沃，一层薄土下面全是硬堑堑的石岩。它们的树根与石壁相生互抱。这样的一种粗壮大气，以及虬枝盘结的豪迈，大概很多人只在翠柏身上见过。却不知普通如青冈树，只要给它一点土，一缕阳光，几场雨，几场雨，把一切交给岁月，它一样会枝繁叶茂，遒劲刚强，气势如虹。
　　 这需要积淀，需要耐心，需要毅力。什么都可以含糊，时间含糊不了。青杠树之所以这么稳当地长着，因为它有的是时间和自由，它们顺其自然地享受着阳光雨露土壤鲜花，从容不迫经受狂风暴雨风刀霜剑，不被约束，不被限制。它们不厌寂寞，不惧磨难，沉稳地成就了自己。所以最终它们不再被当作柴禾，而是长成了风景和栋梁，长成了尊重和信赖。
　　 而大多数的人呢？没有时间，经不起孤独，熬不过挫折。人长不过树。不知那些远离故乡的人在几度梦回时，会不会生出“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的乡愁，会不会返回故土，完成命运的顺其自然。
　　 而我虽生为人，对青冈梁上的青冈树，唯留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