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雯刚走到十字路口，手提包里的手机叽里呱啦地唱起来：多少缠绵编织成的梦，多少爱恨刻划的镜头，为何一切到了终究还是空。李雯拿出手机，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温存的声音：你到哪里了，我去接你吧。李雯皱皱眉头：不用，我快到了。说完挂了手机。
　　 走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李雯闪身走进一栋大楼的地下通道，这阴暗的地下通道有着一股冰冷和诡秘的气息。李雯下意识地拉紧了衣服，快步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一间地下室的门开了，一位精瘦的男人笑道：快进来吧，渴了吧，我给你买了水果，都洗好了，专等你呢。男人个子不高，干干瘦瘦的，五十多岁，头顶露出白花花的头皮。一侧的头发留长拼命盖住光秃秃的头顶，那缕头发偏不听话，总是垂下来，男人不时地撩起头发，深度近视眼镜后面是一双小小的眼睛，闪着狡黠的目光。
　　 这是一间三十多平方的画室，屋子中央摆了一张书桌，堆满了画稿与图画书。墙上也挂满了山水、花鸟以及人物画像，椅子上也摆满了书刊和杂志，里面有一个小套间，里面放了一张钢丝床，床上叠放着薄棉被。李雯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果盘，里面是几个皱巴巴的梨子、荔枝、桃子，再看一眼桌上水果袋子的标签，李雯知道，这肯定是哪个超市特价的处理品。这个男人真是抠门到极点了。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了，这个男人好像从来没有请自己吃过一顿饭，想想也是好笑，这一切都是自找的。
　　 正沉思着，男人已经急不可待从后面抱住李雯的腰，得意地说：我刚刷了牙，洗了澡，你瞧，洗白白了，喷香的。说完，双手就不安分地伸进李雯的衣服里上下摸索。李雯把男人的手拿开：我今天累了，让我歇会。男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那你跑来干吗？你知道人家想你，你还来劲。李雯瞪了一眼男人：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你把我当什么？男人一听，立马像泄气的气球：这婚不是那么好离的，我说多少次了，你要等，你没有耐心，还怪我。你看我，天天住地下室，我们都分居好长时间了，你再等等，婚姻法规定，分居两年以上就判离婚的。
　　 李雯把头扭向一边，不想听男人说话。男人瞟了一眼李雯道：那你歇会，我把那幅骏马图画完。说完，来到书桌边，挥笔画起画来。李雯望着作画男人的背影，这个男人一画起画来，就变成另外一个男人了。不再是小个子、瘦弱和单薄的人，不再是有些痞里痞气的男人。他注视着宣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抡起胳膊，在那方寸宣纸上肆意上下挥舞，那溅出的墨汁，还来不及被宣纸吸收，就又被男人涂涂抹抹，变成一匹昂首飞奔的骏马了。
　　 李雯盯着骏马图，思绪却飞出了地下室。李雯三十六岁，前年和老公离婚，孩子被老公的父母接走。李雯一下子从每天忙碌的日子里变清闲了。以前，每天都跟打仗似的。如今，却变成了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的湖面。闺蜜晓萍曾劝她：男人吧，总以为新人好。当他与新人结了婚就知道还是旧人好。你男人有后悔的那一天。李雯苦笑道：他能背叛我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可不想再来来回回犯煎熬。长痛不如短痛，直接离了干净。晓萍笑道：你是痛快了，可孩子受罪了。李雯头一歪：你还是老脑筋，拿孩子栓我一辈子吗？能过就过，不过拉倒，这上面我绝不含糊。晓萍看劝不了她，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李雯和老公离了婚。
　　 离完婚，李雯觉得神清气爽，别人都是垂头丧气，她是趾高气扬。仿佛打了一个胜仗。对于老公，她没有半点留恋。她听别人说，男人就像爱吃腥的猫，总喜欢偷着吃。这下让他偷着吃够吧，我是眼不见为净。
　　 剩下的时间变得多了，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还有很多空闲时光。李雯上小学的时候，就很喜欢画画，父亲专门给她请了一位画画老师，给她教山水画，花鸟画，人物素描等，李雯偏偏喜欢人物肖像画，从人物素描基础开始画起，当上完小学，李雯的人物素描也画得熟练了。可上了中学以后，父亲开车出了事故也赔上性命。家境变得贫穷起来，李雯的画画课就停了，这一扔，就是好多年了。现在，有时间了，李雯又重新拿起了画笔。每天跟着网络视频中的老师学画，也不觉时间过得慢了。
　　
　　 二
　　 李雯喜欢看博客，电脑里有许多画者的博客，她没事总是到处翻翻看看。有一天，她无意中看到一个博客。博主是位画画造诣很高的人，博主的画集有山水、花鸟、还有人物画。这让李雯眼前一亮，无论是古代女子还是现代的女子，博主都画得很传神，古代女子的含羞与脉脉含情，现代女子的妩媚与火辣热情，都在人物肖像中很好地体现。女子们的回眸一笑令人心动。李雯在每幅画的后面评论，表达心中的羡慕。
　　 第二天再去看发现画画博主给她留了言：谢谢你的赏识，你我虽未见过面，但我能感受到你对艺术强烈的热爱。我有一种预感，你和我在同一个城市。你愿意做我的模特吗？很想认识你，有知音懂我，心中不亦乐乎！期盼你的回音。李雯轻轻笑了，并没有回复，感觉这个人挺有意思。过了几天，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记了。
　　 这天晚上，她刚打开电脑博客，一连串的留言信息蹦了出来。你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想好了没有，愿意当我的模特吗？你相信我，我的人物肖像是画得最棒的。许多人都抢着让我画呢，我画展上的画价格不菲呢。你还犹豫什么？李雯留言道：我很丑的，你会画不下去的。不一会儿，就有留言传来：我也丑，你见了我就知道了，因为我丑，我朋友很少，我总是把自己关起来画画。我的所有成就都是孤独赐给我的。你听过有一句话吗，强者孤独的背后是辉煌，弱者孤独的身后是凄凉。李雯望着这句话，飞快打上一行字：那我就是弱者，我的身后是凄凉。谢谢你，心冷的人，到哪都是冬天。你不用费劲了，本性已定，无以改变。
　　 不一会儿，电脑提示有留言：我的辉煌融入凄凉，你就不会凄凉。这个世界，不会太冷。总有温暖的阳光照在你心中。
　　 李雯又翻看博主的画册，心想这个世界也许不会太冷，认识一个新朋友，也许会给自己带来新的生活契机。她又一次看向对话框，对方发出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不一会儿，又有一个跳跃的小胖孩出现在屏幕上，男孩晃着圆圆的脑袋，又跳又蹦，举着一张标语：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李雯望着小胖孩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博主又写道：可以请你看我的画展吗？你会见到各种不同风格的人物肖像画，这是我二十多年的心血！总有一幅画感动你。李雯心动了，那份在心底热爱画画的心又被点燃，她飞快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并约定星期天见面。
　　 很快星期天到了，李雯穿了一件玫瑰红的裙子，同事曾夸她穿这条裙子好看，有气质又有小女人的韵味。对于身材，她很自信，这些年来，她一直保持着做姑娘时的身段，凹凸有致，不像有的女人，一生完孩子，就变成大肥鹅了。闺蜜晓萍很是不解，她总是说：我就是不明白，你老公真是什么眼光，放着这么气质优雅、温柔的妻子不要，却喜欢那些会飞媚眼、放荡的女人，想不通啊。李雯冷笑道：苍蝇就喜欢臭狗屎，他就喜欢这个味。就像红楼梦里的贾琏，王熙凤是多漂亮标致的人儿，他还不是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想到这里，李雯厌恶地捂住嘴，仿佛这一滩臭狗屎就在眼前。
　　 拿着画画博主留给她的地址，李雯坐车来到博主约好的地方，就是那个阴森的地下室。博主自我介绍他叫王安庆，是个专业画者，李雯看到他屋里挂的画，他的画和他的人似乎不太对等，在李雯的心里，画者一定是清高、温文儒雅的人，可眼前的王安庆，像个丑陋的瘦猴子，说起话来却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一副城市里痞里痞气的架势。
　　 王安庆见到李雯，很是吃惊，他没想到李雯比他想像中更漂亮，白皙的皮肤，一头飘逸柔顺的长发，黑亮的眼睛，沉静而雅致的气质，他像喝了白酒般异常兴奋。他一边炫耀他的画作，一边大谈他的画作在市场有多吃香。有多少的画协头衔，有多少人围着他转，带着多少学生等等，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两只手不停地比划着，像个亢奋的人。这一刻，李雯感觉这人脑子是不是不正常。甚至有些神经质，李雯想，也许搞艺术的人都是这样吧。
　　 他让李雯坐沙发上，开始作画，只有这时候，他的嘴巴安静下来。专注看着李雯，眼神变得清亮起来，手中的笔在画纸上飞快地描画着，也顾不得撩起眼前的那缕头发，时而沉思，时而露出笑容，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抬头畅想，仿佛李雯根本不存在，只有这时候，李雯才感觉这才是男人本来的面目。李雯静静坐了三个小时，这个男人就像个大孩子般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有这时候，李雯觉得，这个男人有吸引人的地方，他的魅力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
　　 当王安庆画完肖像后，兴奋地叫李雯看，她慢慢走到自己的肖像前，画中的女人沉静地望着远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眼神带着柔情。画作带着女性的柔美与知性美。李雯笑道：这是我吗？我可没那么漂亮。王安庆又恢复到了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他一把拉住李雯：在我眼里，你就这么美。我画过很多女人，你是最有气质和漂亮的。说自己丑的人，往往是好看的。而我才是真正的丑，许多女人对我根本不屑一顾，我只有拼命画画，找回属于我的尊严。
　　 你不知道我的过去，我的过去，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小时候，父母忙没时间管我。我像一个野孩子，家属院的孩子们经常欺负我，说我是瘦猴子。我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我就把自己关在家中，偷偷画画，我发誓，我一定要画出个名堂来，不再让人欺负我。后来，我上班了，我在单位不得志，单位同事排挤我，说我是精神病。我那时候得了抑郁症，幸好，我喜欢画画，是画画拯救了我。我从单位辞了职，全心全意画画，我远离这个社会，用真心画画，我不信，这个社会不承认我的才华。现在，我成功了，我的画展开了，许多人购买我的画。这些年的隐忍和痛苦，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王安庆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他猛地一把拉过李雯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我的心，只有你能明白我。这么多年，我的孤独与寂寞你想不到的，我只有画画，才能找到内心的安宁。李雯望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他的泪眼以及无助的表情，心中有些难过，她轻轻安抚着王安庆，王安庆像个孩子抱住李雯，抽泣着。
　　 就这样，李雯陪着王安庆一个下午，给他做饭，给他泡茶，然后一起上街，一起上古城墙，一起在广场上喂鸽子，一起看夕阳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
　　 从那以后，每个星期天，李雯都来王安庆的画室，这个丑陋的男人却让李雯有些放不下。这个男人像个脆弱的孩子，每次都要求李雯紧紧抱着他，说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感到孤独，他的心才不会冰冷。他们抱在一起，谈画画、谈人生、谈命运。然后，王安庆慢慢地就得寸进尺，慢慢占领领地，一次比一次贪心，到最后就抱着李雯倒在钢丝床上。李雯没有想到，自己就和这个丑陋的男人在一起了。这个丑陋的男人靠着自己艺术才气征服了李雯。
　　 直到有一次，李雯发现在王安庆的书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人与王安庆的合影，女人身穿婚纱，王安庆一身西服，李雯立刻明白了。她将照片摔在男人面前，王安庆却没有慌张，平静地说道：这个婚姻只是个空壳，我们都分居好多年了。你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见过她吗？我要离婚，她不肯离。她要我分我一半财产，这个女人太贪心，我会起诉离婚的。
　　 李雯长时间看着王安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身看着墙上的画。仿佛是一座雕像。
　　
　　 三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李雯慵懒地躺在被窝里。她不想动，她不想去王安庆那里。脑子里闪现着前夫和王安庆两个人，前夫人长得很帅，却是个十足的花心男。王安庆长得其貌不扬，却画得一手好画。他孤僻性格怪异，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睡不着，一直躺到快中午了，肚子开始抗议，叽里咕噜叫个不停，她这才慢慢起身，穿好衣服，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李雯打开门，闺蜜晓萍进来笑道：小懒猫，我一猜你就在睡懒觉。昨天不是说好的，咱们今天逛街吗，我在家右等左等不见你的电话，索性我就来了。李雯一拍脑子说：我这脑子，都忘了。你等十分钟，我马上收拾好。说完，把晓萍按在沙发上。
　　 李雯匆忙打扮好，跟着晓萍就出门了。女人逛街就是随心所欲地乱转，没有目标，想到哪里就转到哪里。晓萍笑着问李雯：跟那个画家谈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办事啊？李雯望着脚下的路，叹口气：哪有那么快的，有时候想想，一个人过也不错。为什么非要结婚呢？晓萍睁大眼睛问：你怎么了，受什么打击了？你没听过，两个人过总比一个人过好啊。你那花心前夫不是个东西，不一定所有的男人都是坏人啊。李雯望着走过身边的路人们：算了，不说这些了，没意思。咱们去酒吧，今天喝个不醉不归。晓萍笑了，你啊，快成酒鬼了，小心没人要你。
　　 正说着，李雯的手机响了，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王安庆，接通传来王安庆焦急的声音：李雯，你快来一趟。我有急事找你。李雯问道：什么事啊？非要我去？王安庆说：我在人民医院，你来了就知道了。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李雯拿着手机，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好对晓萍说：咱们改天去喝酒，王安庆找我，不知有什么事，我先去看看。晓萍说，那你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