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即旦。朦胧中忽觉今天是个大日子，五十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八号发生了一件大事情，我参加了工作。
　　 我曾在《1972年的早餐梦》一文中写下了这段话：1971年12月28号，我紧裹着一件半大的新棉灰大衣，坐在拖拉机上，任铺天的大片雪花坠落在身上。我的脸上流满了冰冷的雪水，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插队一年半的农村，离开了刚刚有些熟悉，但还是陌生温暖的第二故乡，带着远方的梦，去寻找诗歌中的美好愿望……如高高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心底深处最柔软清澈的黄河长江发源地，还有雁荡山、白洋淀，那些让我落泪的故事……
　　 转眼五十年过去了。国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个人也随之稍经风霜逐渐成熟。我们这代人可以说是在政治中长大，在政治中一点点知道了国家的经济、文化、艺术……也在政治中一点点世故变老。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个贼来自心中，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至今我仍在破心中贼。
　　 我从小就喜欢政治这个贼，因为我会画画，心中也就充满了各种贼。在学校办板报，到了工厂出专栏，后来去了国家级新闻单位，更是离不开政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一生端的就是政治这个碗，吃的就是这碗饭，但心中仍然有个艺术贼。办板报、出专栏要图文并茂，除了要画图案，还要写文字内容。为此，我就要从报纸上找材料，那时看得最多的是《人民日报》，有时还要看《参考消息》。后来我能看《新华社内参》了，就知道了许多内部机密消息，我的政治觉悟显著提高。但许多事情还是有贼心没贼胆，一直在政治边缘徘徊，四六不成材。
　　 年轻时我还爱唱歌，电影《怒潮》的插曲《送别》一直激荡在我的心里，每每忆起，就出气不匀，不能多想。这首《送别》是由郑洪等作词，巩志伟作曲的。后来我和巩志伟老师聊起这首曲子，他的眼中还是放光，我们即兴哼唱，恍若当年。巩志伟还是歌剧《江姐》的作曲之一，我很敬重他。
　　 《送别》的歌词是这样的：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
　　 农友乡亲心里亮，隔山隔水永相望。
　　 送君送到大树下，心里几多知心话。
　　 出生入死闹革命，枪林弹雨把敌杀。
　　 半间屋前川水流，革命的友谊才开头。
　　 哪有利刀能劈水，哪有利剑能斩愁。
　　 送君送到江水边，知心话儿说不完。
　　 风里浪里你行船，我持梭镖望君还。
　　 那年还有这样情深意厚的歌词，这样感人肺腑的曲调，真是让人眼泪横着流啊！现在那些脑残搞得一些神剧、神曲、神话，真是一个个有贼心没贼才的烂尾楼，不如碰死在歪脖子树旁，以谢天下。
　　 我还喜欢唱《长征组歌》，特别佩服曾参加过长征的萧华，觉得他文才很高。其中《过雪山草地》的歌词是这样的：
　　 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
　　 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
　　 雪山低头迎远客，草毯泥毡扎营盘。
　　 风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饥志越坚。
　　 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
　　 我做梦时偶尔会唱起这一段，眼前就浮现起了在雪山草地上艰难跋涉的红军战士……那时的人真有革命理想，不然就不会在军阀混战、外寇侵入的年代不怕牺牲，英勇无畏，坚持到最后的胜利。尽管我心中默唱这些歌时是在熬夜加班为元旦献礼，或是费力费时洗油腻腻工作服的空间，或是饿着肚子编织早已烂熟于心的早餐梦。
　　 那些年的消息闭塞。人们就是在大小喇叭里知道国家热火朝天的动态。有条件的人可以看到“两报一刊”，没条件的人就只能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了。很多年前，报纸杂志少，书籍也少，读书多未必是好事。人们大多都淳朴憨厚，少数能人就显得精明强悍，就能引领时代潮流，或本单位的潮流，成为时代的弄潮儿。
　　 回想起来，那时的人真的很傻，很简单，很少想事情，每天就是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再想一下，现在的人也精不到哪里，尽管有了互联网，但脑残挺多，甚至可以和历史上任何朝代的脑残媲美，实在是开创了脑残的新纪元，让人不忍卒睹。但细细一琢磨，还是现在的人精，通过一些事情就可以发现，许多人看起来还是头脑清晰，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是揣着糊涂装明白，或是墙头草随风摇摆，但都想成为时代的弄潮儿，成为各种网红。王阳明说：“人活着无非是说与做，有的人多言，有的人沉默。”人不能随便说话，就怕一言不慎，就会让厉害人直接把你钉在棺材板上社死。
　　 昨天无意看到一篇2021大事记，许多触目惊心的事情不是它提醒就都忘掉了，人类确实是善忘的种群。幸亏那年我写下《1972年的早餐梦》，它像一个无解的寓言，至今还有许多心领神会之处，比如：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无奈接受的过程，不仅要接受眼前现实里的一切，还要接受梦中虚幻里的所有。到底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现实，我至今无解。谁又能解呢？
　　 想起了一首从前迂腐秀才写的诗，名为《解人颐》：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
　　 县丞主簿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
　　 作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
　　 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西。
　　 1972年的早餐我什么也没吃，因为我在做解人梦。梦是被饿醒的，空肚子不让我继续做那些白日梦，它要我清醒着等待中午那顿免费的大会餐，要让我回到光亮的现实中来。中午的大会餐就是每人一大碗杂烩菜还有三个馍，大烩菜里面有烧肉、丸子、油炸豆腐、油炸土豆、海带、粉条、金针、白菜、还有少量用油炸的切成菱形块的面片……
　　 直到如今，我依然在梦中思念岁月里的那些时光杂烩菜，那里春光明媚，春意盎然，有我的贼心贼胆。
　　
　　 2021年12月28日星期二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