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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西风】红缨枪(散文)


作者:之中 探花,14198.0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49发表时间:2021-12-30 19:57:17

【西风】红缨枪(散文)
   多年以来,每当听到那首含有“一杆杆的(那个)红旗哟一杆杆枪”歌词的高亢腔调,我心里都要升起一股特别的情愫。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求红小兵每人一杆红缨枪。红缨枪没听过,“苗子”见过。复员军人出身的小马老师说:“红缨枪就是苗子,回去找找,好些人家有。红小兵是革命的接班人,得有点接班人的样子。大家把红缨枪带来,我们列队操练,就有了气势。”家乡人把这种前头尖尖的古代兵器叫苗子,应是取其形象。好似见过某些有家底的人家有苗子,解放前用来防家护院。可基本每家都有娃娃,根本轮不上我向谁家去借。而我家几代清贫,别说苗子,就是镢头镰刀都是有限的几把。那些家里有的同学在老师要求的第二天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长短不齐缨穗各异的红缨枪到学校了,我们一些两手空空的娃娃只有望而兴叹、自惭形秽地低头踏进学校大门。之前放学路上亲密的伙伴,这几天以谁有红缨枪为荣,都聚到红缨下边去了。这是我头一次尝到自卑孤立的味道。过去放学蹦蹦跳跳欢欢喜喜地跟着大伙儿比拼着一溜儿回家,现在我只能和另外几个没武器的同学慢慢腾腾地挪动步子坠在后边,羡慕郁闷地听人家眉飞色舞比来划去。回家告诉爹,爹忙着下地劳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谁家有富余的这种东西,说了声“有功夫看吧”就赶牛犁地去了。虽则有些埋怨,但不起任何作用。要是其他东西,爹会帮我做出来。爹“自学成才”,会砌墙、织布、弹花、纺线、织毛背心毛袜子,还会简易木工。唯一没条件做的可能就是铁匠活了。做铁器活得有铺子,一套打铁工具。没有这些,爹没法儿帮到我。妈看我闷闷不乐的样子,说了句:“找王铁匠去,请他帮个忙吧。”
   听了妈的话,仿佛阴霾中露出一线晴天,一下把我的心照亮了。对啊,找王铁匠,他在沙河边有个铁匠铺,肯定能做出来。刚高兴地跑出街门,脚步一下又被一堆顾虑羁绊住。我去找他,他会帮我吗?他现在有空儿吗,我怎么开口让他帮我呢。另外,我该喊他什么呢?我慢慢往河边走,边走边想,走到沙河岸下的牛车路上,还没想出个好理由来。
   但我不得不去。如果全校红小兵中就我一个没有红缨枪,我可就被完全孤立了。我可不想出名,被别人盯着。哪怕是学习尖子、劳动模范我都不想当。我就想走在队伍中间,前有引,后有照就可以了。我不知道这种想法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这种从小奠定的思想竟然会跟我一辈子。或许,根本原因是心理自卑、内心胆怯,没有安全感吧。
   我踟蹰在河边四五百米曲折蜿蜒的牛车路上。河水清浅,隔几十米有一些草皮垒成的跳坝连通两岸。我一会踱过河去,在对岸远眺铁匠铺子,看有没有人影。一会回到岸这边,看距离不远处他们家的人都在哪里。越接近越心慌,走上岸坡的一刹那差点儿倒头回来。还是被刚在埂坡边小便的王铁匠一声叫住:“哎,全生,你在这做啥。”被他一喊,先前的所有担忧迟疑顿时消除。正正好,他这一叫,让我原来顾虑称呼他什么的也省略了。我抹一把先前紧张得出了一脑门的汗说:“没,没做啥,瞎玩的。”
   “噢,玩到这里来了。就你一个?”脸似黑铁般的王铁匠肯定感到诧异。因为村里玩耍的娃娃都是一伙伙的,一个人玩的极其罕见。
   “对啊,就我一个人。我在沙河里看鱼哩。”刚才过河的时候见到几条小鱼从跳坝处游过,顺嘴就说看鱼了,也不知道我咋不顺便直接说明来意。我从来没问人要过东西,也没请求过别人帮助,让我张嘴就说让他帮忙的话,真真不好说出来。妈妈打发我问人要做了衣服的手工费,好几次走到门口张不开嘴,回来说没找到人就糊弄过去了。再让我去,我只能硬着头皮去,人家一推诿,我灰溜溜地离开,倒觉得一身轻松。现在,王铁匠慈眉善目地站在面前,我仍然觉得张不开嘴。
   “那你玩吧。”王铁匠转身回走。他个儿不高,身材精瘦,满脸胡茬,不大的眼睛特别明亮。与我在小说里看到的打铁匠不是一个模样。小说里的打铁匠要么身材魁梧,要么壮实如牛。王铁匠与这些毫不沾边。他就是个精瘦的中等个儿农民。要不是打铁弄得他一身铁灰,身带铁味,谁也想不到他是个打铁匠。打铁匠是村里少有的几位高辈分,他的“则”字辈,连爹都得喊他叔呢。可我却根本叫不出个爷来。他长得黑瘦,但家里的“奶奶”却漂亮得显眼。“奶奶”回娘家从我们家门口路过,每次过来过去都停住脚步跟妈说话,据说年龄相仿的她们是公社识字班里的好友。我有时坠在妈身后,她就过来摸摸我的头,把带着的吃食分我些。对了,那年过年前她找妈妈给男人做制服,王铁匠跟在漂亮“奶奶”后边过来量尺寸,极少言语,只是浅笑。妈妈问他什么都是“奶奶”答话。取衣服的时候,“奶奶”看妈妈贴了衬布给多做了两个上衣兜还笑:“你给他弄成四个兜,人还以为是干部呢。他哪儿像啊!”说着就要补给衬布钱。妈说看你说的,咋说也是大男人,外出别上只水笔好看些。钱就算了,也是别人做衣服的布头缝在一起的,没花钱。
   妈妈今天让我找王铁匠,大约是有之前交往的关系在里边吧。
   见他要走,我心里发急,紧跟两步喊:“大爷。”这生硬叫出来的尊称是那么别扭。
   王铁匠听我喊,停下脚步转回头来:“生娃你喊我?”
   “嗯。”
   “咋了?”
   “我,妈叫我来找你,做个苗子头呢。”我涨红着脸,努力不让声音颤动。
   “哈哈,你这个碎娃子,这么个事情,咋不早说。过来,走!”王铁匠笑了,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等我跑到身边,他用粗大有力的黑手扒拉了下我的头,半搂着我走进铁匠棚里,指着炉火边的风箱道:“你拉风箱,我这就给你做。”说着往捂着的炉子上铲了些炭,示意我拉动风箱。
   我用力拉动沉重的风箱,随着“啪嗒啪嗒”的声响,炉煻里一点一点窜出火苗来。王铁匠拿长把钳子夹一块铁放进去。铁在火苗里慢慢由黑变紫,再由紫变红,连铁面上都飘动火焰发白时,他才夹出来,放在砧子上拿锤子叮当叮当敲打起来。先打薄,再剪成形,把前边菱形尖锐处理好,再把安木把儿的“库”子敲得更薄,放到砧子伸出来的那个铁尖儿上卷起来。反复烧火,反复敲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把一柄小巧的苗头打击定型。当听到放进水里“刺啦”一下淬火声的时候,我倾尽全力拉风箱的一身汗才停止流淌。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身参与打铁。本以为很简单的东西,真要经过铁匠一下一下敲打成器,原来是这么不容易!过去看着大人拉风箱那么轻巧好玩,自己拉开才知道有多费力沉重。给我打苗子的同时,王铁匠还不断取放铁物敲敲打打,使它们变成铲、镰、锄、马掌等物件。那些东西在乡亲手里那么简约方便,做起来却无一不繁复来回。看了制作全过程,再回家拿起劳动工具的时候感觉大不相同。好似每一样器物都那么厚重,又无不携带灵气。
   提着铁匠爷爷给我拴在草绳上的苗子头回家的时候,一路欢喜雀跃。我已经看见次日走进学校时肩扛红缨枪跟在队伍里,挺胸昂头意气风地跟大家一起喊着操练的号子,放学时也有人围着说话的画面了。这天爹帮我找根木棍安好把,再在把与铁苗头交接处绑了用红布条剪成的细布条。我手把红缨枪左右比划,在没人的地方,对着树干上那张纸画的美国鬼子头像,一下下地剌过去,嘴里喊着:“杀,嗨!打败美帝野心狼!”
   时光悠悠,半个世纪过去了;往事如烟,在人的心田留不下痕迹。然而,红缨枪,总在我的记忆深处闪现。因为,那是一代人的红色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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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学校要求“红小兵”每人一杆红缨枪,我家没有,但又不能在师生面前显得行动落后,母亲就让我一个人去央求王铁匠打一杆。小小的我克服了与大人交往的内心恐惧,鼓足勇气说出了请求,又在亲身经历“倾尽全力拉风箱”的努力下,如愿以偿得到了一杆红缨枪。一件童年小事,在作者笔下描述得绘声绘色又富含寓意:文章开头处,手拿红缨枪的同学“雄赳赳、气昂昂”,而两手空空的学生只有望而兴叹,就连放学路上走路的姿态也有了分别。从神态和气势对比中生动形象地写出了人物的状态。文章中间,“我”去央求王铁匠时的心理、行为、语言等描写更是细致入微。一篇美文,往往用了了数言就能刻画出几个立体的人物来,如“我”、 王铁匠、母亲、父亲……感谢作者赐稿西风,敬请大家赏读。【编辑:文明俭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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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文明俭朴        2021-12-30 19:59:25
  之中老师又一美文先睹为快,编按不当请见谅!
回复1 楼        文友:之中        2021-12-31 18:28:08
  感谢老师辛勤编辑,敬茶!
2 楼        文友:衢四海        2021-12-30 20:46:01
  童年的纯真,被那个年代的政治风暴裹挟了。
回复2 楼        文友:之中        2021-12-31 18:29:52
  童真年代的欢乐,是与物质多寡没什么联系的。现在想来,真叫纯粹。问好!
3 楼        文友:大方玩童        2021-12-31 13:11:17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月。
回复3 楼        文友:之中        2021-12-31 18:30:26
  回到过去是进入老龄的标志。问好老师!
4 楼        文友:寒江孤鸿        2022-01-03 14:50:55
  小说《白鹿原》里称红缨枪为矛子。我小时候没见过这东西,好像周围都没有。
5 楼        文友:悠然无语        2022-01-05 14:09:08
  满满童趣,现在已经见不到红缨枪了。
6 楼        文友:春闺梦里人        2022-01-05 22:46:13
  红缨枪,一个时代的产物。小时候我记得我们家也有这样一把,不过我们都叫它“瞄子”,据说那是为了防土匪的,一直压在炕头的毡地下。有时候到了晚上的时候,父亲和几个叔叔拿出来比划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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