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连人有句口头禅“白酒打底，啤酒冒沫”。
　　 于喝酒之人来说，这是最高的境界。尤其是夏天，吹着清凉的海风，三五好友，几样小菜，两箱啤酒，“砰”的一声打开一瓶酒，“咕嘟、咕嘟”倒入杯中，趁着泡沫将要溢出之际，举杯仰脖，清冽甘醇的啤酒咕噜噜下肚，颇有些人生豪迈的架势。
　　 我也喜欢啤酒，但不能多饮，便把关注点放在“冒沫”上。总觉得这个泡沫四溢的过程是一种生命活动，溢出的是酒，也是生机，是萌动，是喷薄，是雅趣，是种种美好。
　　 说起瓷器人们会想到中国，提起郁金香会想到荷兰，谈到浪漫会想到法国，论起啤酒理所当然是德国。德国人酷爱喝啤酒，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啤酒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古老的传说和各式酿制方法。十年前，我在德国行旅二十多天，到过十多个城市，又是喜酒之人怎么能不畅饮“德啤”？
　　 那天下午三点多，披着温和阳光，沐着阵阵秋风，我们来到巴伐利亚州的慕尼黑市，踏上了铺满落叶的街道。巴伐利亚州以啤酒而闻名，慕尼黑则是公认的“啤酒之都”，是世界第三大啤酒生产地，在大连啤酒节上慕尼黑啤酒大蓬一直是最火爆的。
　　 夜幕低垂，几个人来到酒店一楼的酒吧。初来乍到，语言不通，不知道点啥啤酒为好。瞅着邻桌几位德国人喝的扎啤，便对服务员比划一番，意思是与那几人一样的酒来几扎。新鲜的扎啤，细腻丰富泡沫下呈现琥珀般晶莹剔透的色泽，诱人心魄。一大口啤酒下肚，冰凉爽口，香甘中略带微苦，沁人心脾。清爽通透的酒香，勾起微微的醉意，很容易想起《啤酒桶波尔卡》富有动感的旋律，相同的乐句欢快活泼地反复，极富弹性地跳跃心间，令人忘却烦恼，唯余快乐。我猜想，乐曲作者杰拉玛•万卓达不喝到三扎以上是写不出如此经典的作品。音乐会上，每当《啤酒桶波尔卡》的旋律响起时，观众总是情不自禁地拍巴掌，应和跳跃的节奏，估计彼时的状态决不会低于三扎。
　　 一扎喝完，意犹未尽，到吧台又点几支瓶啤酒。褐色的啤酒瓶，标签上印有一个教士举着盛满啤酒的“大茶缸子”，当时不知道啥意思，后来才知道是赫赫有名的“教士”牌啤酒。这种啤酒泡沫丰富持久，酒精含量略高于国产啤酒，口感微苦。一边喝，心里一边嘀咕，啤酒与教士有什么关联？
　　 慕尼黑啤酒的历史几乎和当地的历史一样久远。据说，公元前古罗马时代，每年复活节前6周，修士们都要斋戒，这个期间不能吃肉，大概类似“苦行僧”，饥肠辘辘，身体缺乏能量。偶然间，他们发现被水淋湿的大麦经过自然发酵后流出来的汁水，饮用后可以补充体能，最终琢磨生产出一种含酒精的饮料。
　　 这种饮料，教廷准不准许饮用？符不符合教规？修士们忐忑不安，决定给教皇送一桶，由其品鉴确定。教皇取一杯品尝后，惊呼味道好极了。教皇表示这种饮料可作为斋戒期餐饮的替代品，盛赞其为“罪恶的洗涤剂”，并准许巴伐利亚的修道院酿造这种美味饮料，也就是啤酒。
　　 这段历史是否真实，以及教皇将啤酒定性为“罪恶的洗涤剂”的理论依据是啥？都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啤酒最初产自于修道院，酒瓶上画着教士形象，取名“教士”牌啤酒也就不奇怪了。
　　 国情不同，文化差异，中国的宗教大多禁止饮用含有酒精的饮料，但中国的宗教也有变通的时候。比如，地处高寒地区的藏传佛教，僧侣们是可以食用肉类，但绝对不能饮酒。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活佛济公，他是可以酒肉穿肠过，不受清规戒律束缚。从文学角度说，济公狂放不羁是性格使然，是对“礼”“律”的冲击挑战。然而，我总认为济公“酒肉穿肠”是权力的异化，他是活佛、高僧处在制定规则的高层，拥有挑战“礼”“律”的权力，换个小沙弥早打出佛门了。那么济公的“酒肉”都是何物？从一些文学或者影视作品中看，济公吃的肉多为“叫花子鸡”“荷叶鸡”，喝的酒以散白酒为主，也会有江浙一带盛行的黄酒，可以肯定济公没喝过“德啤”，这多少有些遗憾。
　　
　　 二
　　 济公没喝过的“德啤”，最终还是流入神州大地。这是一杯苦酒，拂去泡沫，沉淀下来的是屈辱与悲壮，留下不屈抗争的历史痕迹。
　　 1898年清政府与德国签定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胶澳租借条约》，青岛沦为德国的殖民地。据说德国皇帝为了让驻扎在青岛的士兵有啤酒喝，将酿酒设备运到青岛，于1903年建立了“日耳曼啤酒公司青岛股份公司”，这就是后来的国营青岛啤酒厂，我国最早的啤酒生产企业。
　　 历史的进程是挡不住的，车轮滚滚，一往无前，百年后曾经的屈辱烟消云散，曾经的悲壮演绎为自强不息的足音。目前，青岛啤酒在全国二十个省、市、自治区拥有六十多家啤酒生产基地，啤酒远销美国、日本、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加拿大、巴西、墨西哥等世界八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据说，青岛啤酒在美国属于高端啤酒，售价不菲。在德国的酒吧、超市也看见过青啤，但没买也没喝，这与爱不爱国无关，我们还没有傻到花欧元喝青啤，回国后想咋喝就咋喝，就像我在青岛啤酒博物馆那样喝到爽。
　　 青岛酒博物馆是一座棕红色的欧式小楼，五彩斑斓的玻璃窗与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相映成趣。昔日的老厂房改建为今日的博物馆，萦绕着百年不变的醇厚酒香，成为吸引游客的工业旅游项目。我们是傍晚时分来此参观的，选择这个时间点是因为晚餐在这里吃，想到可以畅饮青啤，参观时的脚步变得十分轻盈，好像踩出《啤酒桶波尔卡》的节拍。
　　 博物馆分三个版块，第一个是介绍啤酒起源、青啤历史和文化等内容，第二个是生产工艺流程区域，感受老建筑物、老设备及车间环境，第三个是多功能区域，能容纳百余名游客的品酒区和购物中心，可以尽情地品尝多种不同质地的新鲜青岛啤酒，购买纪念品。
　　 我们走到第三个区域时，恰是华灯初上，开始自助晚餐。丰盛的海产品摆了满满一台，自取自用。原浆啤酒直接从发酵罐中引来，像打开水龙头一样，自斟自饮。这种鲜啤酒富含活性酵母菌，没有经过过滤，看上去有些浑浊，但口感更加纯粹。因为没有经过高温巴氏灭菌工序，这种啤酒保质期不超过十二小时。其实根本用不上十二小时，三口一杯直接在肚子中保存了。喝啤酒不能小口慢饮，要趁着酒杯上的泡沫还没消失，三口两口下肚，清爽通透，回味甘醇。
　　 餐厅一端是个小舞台，可以供歌手演唱，那晚是迪克牛仔抱着吉他演唱。他唱了好多歌，我只记住了《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当懂得珍惜以后归来，却不知那份爱会不会还在……”有人听得眼含热泪，说是最怕一个人真正听懂一首歌。我觉得这有些矫情，人这一辈子应当懂得珍惜不单是爱情，还应当懂得珍惜眼下的日子，头上的天空，足下的土地。
　　 擎起一杯溢满泡沫的啤酒，那首《祝酒歌》回响耳畔，“美酒飘香啊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三
　　 “德啤”种类繁多，大致上分为白啤酒、清啤酒、黑啤酒、科什啤酒、无酒精啤酒等几大类、若干种。早些年我们只有瓶装啤酒和散装啤酒，与“德啤”相比，我们啤酒种类相对较少，品质也有一定的差距。
　　 年轻的时候，喝不起瓶装啤酒，只能喝啤酒桶里装着的散啤酒，用白瓷碗盛酒，一碗两毛钱。饭店里，先把一大桶啤酒倒入一个超大号铝盆中，案子上摆一溜白瓷碗，再用塑料水勺一勺勺从盆中舀起，倒入一碗碗中。去窗口交钱，然后自己端一碗去喝。这样喝酒，很有水泊梁山的风范，好像武松在景阳冈似的，但啤酒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氧化，口感变差，寡淡无比，难怪老一辈人称之为“马尿”。
　　 如今我们的啤酒品牌众多，种类繁多，高中低档，想喝啥口味的就喝啥口味，还不差钱。可是我们在德国，因为语言障碍，屡屡遭遇选择困难，闹了不少笑话。在柏林一家酒店的酒吧里，我们指着酒单上排在前两行的啤酒每人各点一扎，举杯共饮，开始用“罪恶的洗涤剂”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恶”。“德啤”与国内啤酒相比苦头大一些，但酒味更醇厚，尤其是打个饱嗝，大麦、啤酒花混合的香味直冲脑门，此中美妙的感觉真不是言语所能表达。想起周星驰在大话西游中的经典片断，套用过来以表达对“德啤”的喜好：如果洗刷罪恶真的如此畅快淋漓，我愿意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罪恶，如果一定要把这种洗刷加个期限的话，我愿意是一万年。
　　 第二天，我们又到酒吧坐定，为品尝各种口味的啤酒，从酒单后两排点起。指着最后一行，单价3.3欧元的，点了六瓶啤酒。一看觉得不对，这个比可乐大一些的瓶子里是橙色液体，尝一口，桔子味。一番研究，认定这个是啤酒，但应该属于女士啤酒。已经打开瓶盖了，没法退，硬着头皮喝吧，还别说真有点早年大连街上卖的甲级桔子汽水的味道。后来，我在超市见到过这种啤酒，六瓶才3.3欧元，很是心疼。
　　 看来德国的酒吧也是高消费的地方，我们决定以后去超市买“德啤”，再配点小吃，回酒店喝个痛快。行至不莱梅市，我们品尝了著名的德国肘子和当地特产白啤酒，这种啤酒颜色非常浅，淡淡的一抹浅黄，口感清爽，酒劲绵柔，似乎喝多少也不会醉。那天晚餐后，我们去超市买啤酒，看到一种浅色啤酒就买了一打。回到酒店，一喝才发现又买到女士啤酒。伴着我们哈哈的笑声，一丝甜甜的桔子味飘散在房间里。
　　 想着有关啤酒的前尘往事，忽然真切地意识到，不是所有的时代都能如此酣畅淋漓地举杯，都能有如此快意地金樽对月。令人欣慰的是，我们走出困顿，走向繁荣，舍得用大麦、啤酒花酿成美好，溢满泡沫的啤酒，满满的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