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的晨雾总是来得好早好早，悄悄地，说来就来，弥漫在这千年古城，弥漫在千年古城的角角落落——在碧绿的相思湖上和相思湖公园里；在幽幽㵲水河上和河畔的滨江公园里；在城市的车路上，以及车路两边的高楼间；在车路边冰冷的墨绿里，光秃秃的树梢上……偶尔的鸟鸣，“唧唧”声打破了这宁静的晨。它带着寒气，无风也冰凉，迎面带着冷，露在外面的手指，顷刻之间麻木起来，那种穿透力，给人刺骨一样的疼！
　　 清晨，一束束亮晃晃白色的、一盏盏橘黄色的汽车灯光，刺穿了白茫茫的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旋转的车轮拖着疲惫的“盒子”不紧不慢地有序移动着，一辆，两辆，三辆，四辆……驶过身旁，又渐渐地向前，渐渐远去。浓雾下，马路上，移动的灯光搅动了静谧的街道；马路两边，一个个红的、绿的门面灯箱招牌和霓虹灯依然闪烁着，一幢幢高楼慢慢地隐匿在浓浓的白色里，这里成了光的世界，雾的世界。挎着包，衣着光鲜、色彩艳丽的匆匆行人渐渐地清晰起来，从身旁擦肩而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慢慢地消失在浓雾里。偶尔，走过眼前的，有些似乎相识却又感觉十分陌生，一张张刚刚睡醒的脸，被水霜轻轻地抚摸，与寒雾进行着一场全心身的暧昧。
　　 晨雾里，我站在昌龄桥头等待着向哥的到来。电话联系才得知，他就快来到。我不想爽约，只能傻傻地等待。在等待的间隙里，眼睛是不会闲着的：昌龄桥，如含羞的少女，依然文静地待在相思湖上，飞架南北，连通古城。一眼望去，大体轮廓还算清楚。桥头的小石狮，狰狞的面目，威武的姿态，清晰可辨。桥上高高悬挂着的路灯，依然闲散地放射出刺眼的白光，为行人驱散浓浓的雾。微风过处，光线里的雾似乎在缓缓地流动。桥头蜂窝状拼图的青石坪中，七、八米高的香樟树，伸展着臂膀，一身深色绿装，傲然挺立。稍不留神，几片布满斑点的叶子毫无征兆从高空飘落，荡悠悠地滑过眼前，轻轻着地，在不规则的青石上点上蜡黄，添些绛红，它们再也不用与春秋相争，终于放下了一切，就那样安然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通往相思湖畔的青石阶旁，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如今，没了春的嫩绿、夏的青翠、秋的金黄，剩下的只有裸露的枝干和那寂寞的树梢挺立在那里，如疲惫不堪的流浪者，默然不语。比较凄惨的是，一棵梧桐树半腰折断，只剩折断处狼牙状的树桩，还有一棵被白蚁摧残了从中心撕裂的，正倚靠在同胞的怀里哭泣，似乎在诉说着一段悲惨的故事。残留在树干上被白蚁抛弃的泥状物，如诉说者斑驳的泪痕，一直延伸到树篼处。低矮映山红、红桎木的深色叶子上，青石板路上，枯黄的比巴掌还大的梧桐叶，重重叠叠，随意散落，到处都是。我顺手捡起一片，轻抚安慰着，体验那油净灯枯时的伤感。梧桐树旁，深绿的铁冬青，正默默地托起枯黄梧桐叶的哀伤。看到这四处飘落的枯叶，干枯的叶片上带着湿湿的味道，我独自叹息：秋，还是走了，寒冬确实来临！粗壮光滑的树干，光秃秃的枝丫，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相互交织，那种鹤立鸡群般的感觉，更加凸显出他的孤傲。即使再冷，我知道，你也不怕！你为了一表决心，脱了装束，打着赤膊，与这刺骨的寒亲密相拥。梧桐树啊，看到如此勇敢的你，我暗自揣测：“你是在秀你的‘骨干美’吗？你真的不怕别人耻笑？你看，不远处，纤弱的腊子树就对你的行为就不屑一顾。在你面前，她依然是那个骄傲的公主，没忘记穿一身高贵的黄和那醉人的红，在你面前摆弄、炫耀，你不生气、不伤心？”
　　 天更亮，雾更浓，20米开外已经看不清人脸。这时，着一身灰色的羽绒服、深蓝牛仔裤，穿一双运动鞋的向哥终于从浓雾里疾步走来。会面后，我边搓着手边感慨：“好大的雾，好冷的天！”“是好冷！今天早上起来，感觉特别冷！”向哥也搓搓手，接着说：“我看了天气预报，昨天和今天相比，温度整整下降了十几度！这鬼天气，温差太大，总让人猝不及防，难以适应！”
　　 围绕天气，我们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二
　　 只要天不下雨，我和向哥是经常走路去上班的。向哥自己有小车，他和我相邀走路倒不是为了省油钱，而是借走路锻炼身体。我们知道：只有多运动，才能更健康。人过中年以后，我明显感觉身体大不如前，工作忙，刻意锻炼身体的心思早就淡了，加上自己的惰性作怪，运动量自然不多。有向哥的热情相邀，反复思量后，上下班走路成了最佳选择。走路，既锻炼了身体，又不耽误上班，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虽雾浓天冷，但黔城赶场的日子并不冷清。赶场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商贸城中心市场聚拢，从而使这里成为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有宝庆街、富民路两条主道，两路之间分别夹着牛头湾巷等三条巷道。中心市场一楼的宝庆街路边商铺林立，后面有大型的农贸市场。为了方便老百姓，在步行街和中心市场之间的牛头湾巷旁，还新增了牛头湾临时市场。临时市场由简易钢架棚搭建而成，卖菜的、卖水果的贩子们常年在此经营着自己的买卖。
　　 市场内的一幢幢高楼，像害羞的小姑娘，在浓浓的白雾中，只见衣裙，不见面容，若隐若现着。高楼中零星的灯光，从防盗窗里溢了出来。高楼下的富民路和宝庆街两条主道的水泥路中央，人挤人慢慢挪动着。偶尔遇见熟人，打声招呼，呼出的都是白色雾气。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时不时地响起，在人群中弥漫开来。行人早就习惯了，有的只是回头看一眼，才很不情愿地避让，也有任由喇叭催促，自顾自到处钻的，就这样，人拥着车，车赶着人，缓缓前行。
　　 㵲水河畔的富民路平时人烟稀少，道路空旷。今天是赶场的日子，富民路上，只见人头攒动，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整条路上的摊位紧紧相连，菜农的菜担子密密麻麻成行，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地消失于白色的浓雾中。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卖家禽的，摆放着一排排大竹笼，竹笼里有鸡、鸭、鹅。还没靠近，一股臭烘烘的气味，老远扑面而来，有点让人窒息。卖鱼的，一个个长方形，边框不足20公分的塑料膜鱼池里，几斤到几十斤，大小不一的草鱼、鲤鱼等家常鱼，“自由自在”的游着。卖鱼老板“河鱼，新鲜的河鱼，便宜卖，快来买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散发出腥味的是那案板上正在被五马分尸的鱼。
　　 屏住呼吸，疾步走过散发着腥臭味的地方才是蔬菜集聚区。小商贩们搭建的遮阳棚下，卖辣椒、番茄、土豆、四季豆、茄子、大白菜、茭白的，卖生姜、蒜子的，还有铺上肥料袋摆几个冬笋和干菜叫卖的……甚至还有卖老鼠药，那连续播放的“卖老鼠药，老鼠药，质量有保障，效果好，老鼠闻了就想吃，老鼠吃了死光光！”不绝于耳。可以说，就连你想不到的，在这里都能见到。
　　 三条巷道，同样是人山人海：蹲着低头选菜的、见缝就往前钻的、高声招呼买卖的……那场景，才有赶场的味道！如果不信，可以来感受感受，保证一圈下来，再冷的天，也会让你汗流浃背。
　　 我和向哥急于上班，没有心思欣赏市场的热闹繁华，如泥鳅一样钻过商贸城最热闹的富民路，大步流星地踏入了黔阳古城。
　　
　　 三
　　 和向哥一起徒步上班是轻松而愉快的，短短30多分钟的路程，每次都有新的收获。一路上，既能欣赏沿途风光，还能请教许多问题。
　　 似乎转眼之间，中正门就出现在眼前。此时，身上已微热，手不再冰凉。
　　 中正门，黔阳古城西门原名安远门，该城门明代以前为土城墙，毁于兵乱，明成化八年（1472年），用红砂岩修复，后屡建屡毁，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中央警官学校第二期特种警察培训班在黔城举办，蒋介石亲临视察，后出西门、经芷江回重庆。戴笠组织复修城楼，将西门更名为“中正门”以示纪念，并亲笔书写，刻青石嵌于城楼拱门正上方。
　　 如今，西门只剩每块重几百斤、长方体红砂岩砌成的高大城楼。城楼门圆拱形，两边还遗留着少许古城墙墙基。城门上建有两檐翘尾的城楼，浓雾让城楼的红色显得更暗，如凝固的血。城楼下，拱门上，嵌入红砂岩的青石上阳刻的楷书“中正门”依然清晰可辨。拱门内的两扇高大厚重的朱漆木门，每扇门上横七竖九、排列整齐的六十三颗铜鼓炮钉，还有一个纯铜狮子兽头门环。两扇大门，看起来雄浑大气，甚是壮观！
　　 出了中正门，豁然开朗，脚下便是临㵲水河的圆形小广场。广场中央，大大的圆内镶嵌着刻有“一片冰心在玉壶”诗句的合篆体字图案，小广场出口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大石鼓。观之，那种典雅的风格与古城的古韵完美地揉合在一起，处处蕴含着“古”的原味！
　　 走过小广场，伫立在垂柳依依的西门码头防河堤岸，凝视平静如镜的㵲水河，眼前成了雾的世界：雾如蒸汽，从水面冉冉升起，白茫茫一片。透过白雾，想看清河对岸的村庄，可哪里看得清呦，房子、树是那样的模糊；巍峨的蟠龙山隐隐约约，只见轮廓；远处，青山淹没在浓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雾好大呦，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身旁行人的一声感叹让我也有同感。是啊，雾真的好大！虽然我知道大雾过后必是艳阳高照，而你很快也会散去，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寒雾，你笼罩着悠长的㵲水河，模糊了江畔的山野苍翠，锁住了千年古城，这就是你想要的美？还是你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