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广东回家过年，晒了几张照片。吴华看见了，在微信里喊了几声，一个大学同学的聚会就凑成了。
　　 时间选在正月十五晚上，地点选在城墙东南角，一家川菜餐厅。斋心间在二楼，隔着窗户可看见城墙上两排宫灯，泛着淡淡的红光。
　　 吴华提前一步到，点好菜，冲好茶，盛好酒，坐在椅子上等候大家。同学们陆续到达，吴华拿出软中华，给每位男同胞上烟点火。搞建筑的王安抽了口烟，笑着说:“当年毕业我去了石油公司，总以为端着铁饭碗，谁知最后还是下岗失业了，只得靠摆小摊维持生计。”房地产开发商林泉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当年毕业分配在工厂，我见企业效益不怎样，辞职下海，先是搞装修，后来搞房地产，谈不上大富大贵，几千万还是能拿得出来。”吴华给大家斟酒，笑着说:“今天同学聚会，自己的事少谈，大家只管吃好喝好！”
　　 酒过三巡，大家没了拘谨，率性调侃嬉闹，互揭对方的老底，林泉首先拿我开涮:“张言，当年你可是追文丽最紧的，听说你把她拿下了，又抛弃咧，然后一个人跑到了广东。”吴华白了林泉一眼，摇着头说:“别说了，她离婚后患抑郁症，年前突发心梗走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闭眼，靠在椅背上，大腿的肌肉隆起又垂下，嘴角抽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却没开得了口。
　　 吴华站起来，走到我的后面，捏着我的肩胛，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兄弟别难过！”王安举起酒杯，看着窗外晃动的灯笼，提议道:“来，咱们为文丽同学一路走好，喝下去。”我端起酒杯，一口灌下去。此时此刻，我面红耳赤，脑子里像是钻进了一只小虫子，异常疼痛。这次我从广东回来，原想找文丽叙叙旧，可这个愿望已不可能实现了。
　　
　　 二
　　 聚后结束了，吴华扶着我下楼。我说要回酒店，他瞪着眼说:“到我家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好好聊聊。”吴华招手叫了辆出租车，我随他去了他家。
　　 吴华家在曲江度假区，书房的落地窗外是挂着红灯笼的大雁塔。他看着我，嘲笑我对文丽一片痴情。我不否认我对文丽的感情，也不害怕老同学笑话，索性将我埋藏心中多年的困惑，一股脑倒了出来:“我真不明白，究意我做错了什么，临毕业时，文丽突然要和我分手？”吴华坐下来，讪笑道:“感情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们的事，大家都说怪你，你把人家睡了，却不给人家名分，一个去了广东。本来文丽要跟你去，可她的父母坚决反对。文丽又是乖乖女，自然就和你吹了。”我不服气地反驳:“她说我们不合适，分手是她提出来的。”
　　 吴华父母和文丽的父母在同一单位上班，应该知道我们分手的原因。他抽了一根烟，也没和我绕弯子，直接把事挑明:“还不是嫌你家在农村，没有背景，人家处长的千金怎能下嫁给个平民百姓。”我极力否认，为文丽辩解:“文丽不是那样爱富嫌贫的人，她很爱我，说要永远做我的女朋友。”吴华摆着手说:“好我的同学，那是她头脑发热，随口一说，你就信以为真。你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还想成为文处长家的乘龙快婿，做梦去吧！”吴华的话一下子把我噎住了，我嘴里呜呜啦啦，不知说些什么。
　　 正如吴华说的那样，当年我是一位农家子弟，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文丽怎么会和我结婚呢？
　　
　　 三
　　 我是从农村考上大学的，无论怎样都脱不掉鹅黄的底色。看着女同学穿着鲜艳的裙子，蹬着高跟鞋，我的内心填满了自卑。想起父母的辛劳，我盘算着伙食，将自己的开支降到最低限度。
　　 恰在此时，班花文丽主动投怀送抱。文丽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曲线优美，让我神魂颠倒。她邀我去莲湖公园，我一听脸就红了。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说不用我花一分钱。
　　 我们来到了莲湖公园，租了一条游船，她坐着船头，我着实享受了一次城里恋人间的浪漫。有时候，她挽着我的胳膊走在校园，路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我知道，他们是在嫉妒我，穷小子怎么会有美若天仙的女朋友？
　　 为了应付越来城大的开支，我在外做家教，用挣来的钱为文丽买了花妆品、巧克力。每次我送给她，她眼里充满爱意，给我一个飞吻。有一天，文丽很神秘地告诉我，要送件东西给我，然后领我去了她的家。在她卧室的小床上，我得到了天下男人都想要的东西。我看着赤裸裸的她，戏谑道:“这就是你送给我们东西！”文丽低着头傻笑，用手捶打着我，骂我:“你是个大坏蛋，我以后不理你了。”我摸着她柔软的小手，安慰她:“乖乖，听话，哥哥给你买德芙巧克力。”文丽突然变了脸，装作生气的样子，喊道:“我才不是小女娃，不会上你的当。”说完，她去了卫生间……
　　 四年大学生活一晃而过，许多浪漫的记忆烙印在我的脑海。那天下午，文丽和我出了校园，来到一片黄灿灿的油菜地。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文丽驻足转身，看着我，憋着气说:“你对我好，我会记在心里。但是我们不会走在一起。我和前男友吴军和好了。”
　　 我愣住了，脸上青一团紫一团的怒气如气旋流转。我揪住边上的油菜，拔起来狠劲踩在脚下，像头发情的公牛。文丽急切地拦住，我推开她，吼道:“不可能，不可能！”待我筋疲力尽时，我蹲在地上，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文丽愕然，不知所措地晃来晃去，解释说:“当初我失恋了，正好遇到了你。我们这段感情，我会铭记在心。你人实诚，一定能找到比我好的姑娘。”她从拎着的塑料袋子掏出件毛衣，递给我，满怀愧疚地说:“对不起，我给你织件毛衣，天冷了穿上，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我走上渠岸，折了一根枯枝，将毛衣挑上，用打火机点着。待火腾起，我抡起枯枝，在空中飞快地旋转着。我吼叫狂笑着，像位癫狂的疯子。
　　 文丽傻傻地站着，看到这一切，呜呜哭泣。就这样，我的初恋像五彩烟花一样，爆发时绚丽多彩，但却转瞬即逝。
　　 和文丽分手后，我回到了母校，站在文丽住的宿舍楼下，打量着她住过的那间宿舍的窗户。望着学校的林荫道，看着走过的女学生，想起了我们从前在一起的情景，在学生堆里急切地寻找着她的影子。
　　 后来我去了广东，我们的联系断断续续，像浇不上水的早地禾苗，终因缺水干枯而死。只是偶尔从通讯的同学口中，得知一些文丽的消息，她在西安一家大型国企工作，混得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结过婚，后来离了婚。
　　
　　 四
　　 东方泛白，天不知不觉就要亮了。我伸了伸腰，拉着吴华站在落地窗前。雪遮盖的街巷，大雁塔的宫灯摇曳着。吴华让我在西安玩几天，我觉得这座城市带给我太多太多的伤感，就以工作忙为借口，和他告别。
　　 临上飞机前，我在候机大厅的书屋随意翻阅，《如何改变自己的性格》的一句话让我震惊不已:“姻缘是天生注定的，属于你的就是你的，不属于你的就是别人的，不可强求，否则你就会失魂落魄，陷入万劫不复境地。”我顿时醍醐灌顶，感觉身体上下涌起一股电流流遍全身，麻酥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