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活有拙劣，不要过多发问，将爱置于烟火，默然前行，清寂里一样潜藏岁月静好。
　　 早点，一碗小米粥，清水与小米熬制，什么也没添加，土壤镀上金的颜色，粘稠，散发着泥土清香。给思想开启一条道，沿路而行，追根溯源，便窥得见米粥里饱纳的天地日月之精华。入口，甜淡温润，流经五脏六腑，连同故乡一起漫过来，进入血液。
　　 四个牛血豆腐煎包，上下两面结有金黄金黄炕巴，圆扁身雪白，满目乾坤，在盘里冒着热气，喷香四溢、弥散，冲击味蕾，在细嚼慢咽中氤氲出时间弥留的芬芳。
　　
　　 二
　　 包子是二嫂元旦进城时从家里带来的。我从冰箱里取了四个，放锅里又蒸热的。
　　 那天她没家里来，电话过来，我下楼去取的。天空洁净，但很冷，地面有结冰，风殷勤地送来问候，触摸在脸缝像刀光剑影晃动，近旁的树枝瑟瑟发抖。穿没膝长棉衣，我把自己包裹地只剩两只眼睛引路。走出小区，看到时，她与侄子站在小区门外对面路边人行道车空间，抱着膀子，来回走动着棉衣包裹下鼓胀的身子，翘首等我。
　　 “这么冷，不去家里？”走到近前，我说。
　　 “家里要来人，我们置办完东西就下去。我早起炕的包子，给你带了些，快拿去热热和孩子吃。”二嫂一边递过蓝色硬纸手提袋，一边亮着清脆、爽朗，银铃般的嗓子，忽闪着眼睛笑眯眯地说，嘴里出来的热气凝聚在口罩周围形成白霜，晶莹着我的目光。
　　 “炕包子太麻烦，你们吃就是了，还给我带？”接过手提袋，我说。
　　 “麻烦啥？冬天闲着也是闲着，你快回去吧！我们赶紧去买东西，”二嫂又说。
　　 东西不多，提在我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上面一白塑料袋装两大块金黄色沙枣子玉米发糕，上面镶嵌的沙枣像一颗颗红豆，格外醒目。下面露出一白塑料袋炕包子，有好多。我眼咋变得迷蒙，睫毛上迅速凝结了霜屑，看向路边的枯树变得模糊，袅娜着朦胧的热气。
　　 二嫂说完，与侄儿转身向市场走去。
　　 目送他们的远去的身影消失，回到家，早餐是已吃过的，我便把炕包子冷藏在冰箱里打算吃早点时慢慢享用。
　　
　　 三
　　 如季节更迭，给人禅悟，生与死交替着世间悲喜，给人警示，驱云散雾，解惑释疑。
　　 父亲走了不到三年，母亲也去了。他们的相继离去，把我们的心掏空，又使昔日所有与之相关的扑面而来，填满记忆，驻扎心灵，挥之不去。自从父母走了，大哥、姐姐，我，只在节气上坟时去二嫂家。有一种缺失，永无法弥补，那便是死亡。没有父母的家，进门，就显得空荡荡的。父母的气息还弥留在屋子的各处，就是看不到人。彼时，二嫂总是炖鸡烧鱼，忙前忙后，做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我们姊妹围坐在一起，边吃边有说有笑，聊着家常，整个屋子弥漫着浓浓的温馨亲情味。其实这样的场景父母在世时，并不多见。姊妹聚不齐不说，多的时候，冰锅冷灶，是连二嫂的人影都见不到的。而今，二嫂变了个人似的，而且在我们回时，二嫂总是大包小包给我和大哥（大姐在农村）装些自家地上的蔬菜和自家做的吃食之类。有时匆匆进城也隔三差五会给我带些自己做的好吃的，譬如八月十五会带锅盔，端午会带米糕等，让我受宠若惊，莫名的感动，像找到了亲人间久违的温情，有时眼里竟默然有泪水溢出。
　　 都说父母在，自己还能做孩子，父母家就是避风巷，有被嘘寒问暖，呵护的疼爱，所有委屈都有处倾诉。但这样的温情在父母尚在世时，我是鲜能感受到的。而在我，娘家，一直有凉水里洗手的感觉，找不到热水的温度。
　　 也说父母在，家就在，故乡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都是亲戚了，没有父母在世浓，与我却又恰恰相反。
　　
　　 四
　　 时间是分割机，也是最好的粘合剂。在二嫂嫁过来，我还在那个家时，虽然我和二嫂从没吵过架红过脸，但关系一直很微妙，像隔着一堵墙，这是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所以出嫁后，因为父母一直和二嫂生活在一起，总是看二嫂脸色过日子，所以我是基本不沾娘家的。尽管父母在，我还是有一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样，到娘家总感觉不是自己家。为不给父母添乱，所以结婚后，我从没因家里受了委屈，而跑回过娘家，有什么事都是自我消化。年头节下看父母，基本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也从不带二嫂家的任何东西。和二嫂年年不多的每次见面都相敬如宾，只有礼节性的问候，不多言语。
　　 二嫂只比我大两岁，是我初三那年结婚的。过早地享受爱情，看不到婚姻的实质，初嫁，她满面春风，看不出别样。
　　 我还在上学，她已经嫁作人妇。她是我的嫂子，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早嫁人，没问过她那时的感受，也没有估摸过她当时的心情。那个时候，农村女子不上学的，20岁左右就结婚的很多。
　　 尚在青春蓬勃期的二嫂，性格豪直奔放、率真，还没脱离任性与稚气，嬉笑无常，言语不受人冲撞，一语不和就会和人对上，还会走极端。爱情碰上烟火，就是一地鸡毛。且不经岁月打磨，没有多少生活阅历的青春，本就敏感、脆弱、自私，缺乏包容与谦让。婚后，二嫂将此种性格在柴米油盐的烟火日子里挥洒得淋漓尽致，稍有不称心，就使性子。
　　 二嫂的父亲是旧时的读书人，会卦术驱邪之类，在当地小有名气，他经历曲折传奇，致使子女小时候有相当长时间缺失父爱，所以格外心疼袒护子女。他护犊霸气，不容女儿受一点委屈，父母哥哥都特别敬畏，谨小慎微。尤其，自二嫂的二姐，因与婆婆吵架，喝农药走了极端去了，怕二嫂父亲怕得要命，据说那个婆婆吓得在外面躲了差不多一年，迫于孙子没人管才唯唯诺诺回到家。为此，不管二嫂如何任性，父母二哥都尽力迁就包容，尽心呵护捧着，不让受半点委屈，生怕她不高兴。
　　 以前的家，父亲当，凡事都是父亲说了算，母亲都是言听计从。二嫂一进门，感觉家里的空气就变了。爹妈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凡事以二嫂为中心。反正家里什么事，都得二嫂同意，她若不同意，做了，感觉家里就会鸡犬不宁。为减少家里矛盾，后来，父亲干脆把当家做主的权力交给了二哥二嫂，他和母亲只管俯首甘为孺子牛带孙子做活，别的事不再过问。从那时起，家在我的心里就渐渐失去温度，有了一种被疏离孤立的冰凉感，但我什么也不说，只管默默上学时上学，回到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生怕言语不妥惹事端。
　　 农耕时代，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性格不成熟的二嫂，也缺乏主见，有事都听她父亲的，为生孩子，没少遭罪，饱受折腾，也因此这一生失去了唯一的女儿缘。二嫂初怀孕，她父亲用生辰八字与月份对照一算，是女儿，就让流产了。手术没做好，之后二嫂连住两次怀孕虽然都是男孩，但刚到七个月就自然流了。到了第四胎侄儿，家里什么都不敢让做，到了七个月，就开始保胎，才顺利生下。
　　 记得有一次，二哥和二嫂不知因何吵架，侄儿出生还没断奶，二嫂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二哥三番五次叫不回来，后来听父亲说有我的因素，但没具体说。那是我上中专第二年的暑假回到家里的时候，正是农忙时节。
　　 记得那次，父亲请了半个村子的人在家里说事，过于自尊的我感觉无地自容，默默地收拾东西去了姐姐家，从那次后，我假期基本在姐姐家过，很少回家来。在那个家，我好像一个多余的人。
　　 工作成家后，与烟火的鸡零狗碎耳鬓厮磨，渐渐懂得了生活的艰难不易，对生活越来越隐忍，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去向谁诉说，自我化解，也能感同身受嫂子那些年的不满。
　　 尽管父母任劳任怨，凡事依着二嫂，但我们家两个女儿，二姐生病，常年吃药，做不了农活，而我在农村女孩多务农的年龄上着学，大哥一家又在城里，也需要家里时不时补贴，而家里所有的开支仅来源于地上微薄的收入，重担好像都落在她和二哥身上，怨言难免，发泄情绪的事常有发生。
　　 二嫂是做事麻利细致的女人，也刀子嘴豆腐心，风一阵，雨一阵。什么事过后就烟消云散。没有多少文化的二嫂，学了一手好针线活，尤其鞋子做得特棒。我的大女儿出生时，她曾给做过一双压红边带红缨老虎头软底花条绒布鞋，形象逼真，女儿一直穿到会走路。也给爱人做过一双手工毛布手纳底青条绒布鞋，结实、舒适、耐穿。那时爱人在乡镇粮管所上班，经常下乡收粮食，就穿那双鞋走村串队。
　　 父母一直和二哥二嫂生活在一起，不曾分家，这在当今少见。不管父亲母亲，最后病重的日子，都是二哥二嫂在床前鞍前马后尽孝职守病榻的，我们其余几个因相距较远不方便而都没怎么照管，由此父母也没有枉付一生辛劳。
　　 没有经历，就没有积淀。人生的好多路都是踩着前人的脚印在走。二嫂同样两个儿子，一个成家立业，一个待成。父母走了，二哥二嫂一样演绎着父母曾今的角色，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做儿子们的左膀右臂。只是，时代不同，农业已机械化，他们没有父母那时候艰辛。
　　
　　 五
　　 血浓于水。星星月亮结下的心事，隐蔽在夜空，不易察觉。太阳出来就是经年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时光淡漠，风化，最终以最柔和温情的方式聚集。是的，父母的相继离去，空荡了的屋子，给我们无言的思考，那两张并排放在堂屋方桌上笑容可掬的遗像，穿透每个人的心房，无声地把我们汇聚，每个人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尤其二嫂，让亲情重又回归故居，绽放了应有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