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麦事(散文) ——草帽
小麦齐穗后,地里除了棉花苗床翻整施肥,秧池里撮稗草之外,主要就是准备麦收了。
准备麦收就是收拾农具和备足肥料。笆杈去年最后一担挑多了,杈头被压得有些活动起来,需要加个木楔塞一下。板锨的锨板断了一截,需要重新做一块补上。家用船前两天被毛头小伙朝桥桩一磕,前仓明显窨水,需要用水泥修补一下。这些事不算是什么大事,可都要人去做。
此时的乡村滚烫的很,太阳像是把一张大脸硬贴过来,烤得人都有些浑身冒烟了。村民们不敢偷一点儿闲,依然挺立在地里劳作,像一根根会移动的电线杆。那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们衣服的后背上都要留下一层又一层雪白的汗盐。这时候,能够担当防晒的责任,非草帽莫属。
自然,一顶草帽成为六月乡村的代言,也成为一个农民的标配。村民们行走在乡村的田间,头戴草帽,遮挡住了头顶阳光,使火辣辣的热量从草帽的四周散发开,汗水顺着帽沿,悄然滴落,钻进泥土,和庄稼一起成长。
闲不住的奶奶,此时从爷爷去年堆的麦草堆中,抽出一捆齐整的麦秸草。没被风吹淋的麦秸草依然金黄,抱麦秸草的瞬间,奶奶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我家的草帽都是奶奶自己编织的。她先用小木锤将麦秸草轻轻一捶,用剪刀去麦结,取三根麦管草朝头部用线扎牢。偶尔我们在时,她会让我们捏着,然后她像给姐姐扎辫子一样,左边草压住中间草后,然后再右边草压在左边草上,中间边变成了左边草,就这样循环着。麦秸草随着奶奶的手指上下翻腾着。如果遇不上我们,她会将草头拴在门把上,编织着的节奏还是那么的轻盈。
奶奶心里是有把尺子的。一顶草帽需要麦秸辫约十米长左右,正好是从屋的前墙到后墙的距离。她取出缝被的大针,从帽顶开始,第一针斜缝,一圈一圈压着麦秸辫下半部分,一针一针缝着,小帽圈转成个大帽圈,她自己还戴上试一试,白苍苍的头发被扣住,一片阴凉遮下来,让她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头戴草帽,下田就省事多了,不怕太阳再脸贴脸。村民们终日与土地为伍,不论中午还是傍晚,从屋里的墙上摘下草帽,一转身就迈出家门,是那么地自然。虽然外面的知了在老槐树上拼命地叫着,只要戴上草帽,心里自然凉了许多。傍晚,夕阳西下,草帽往脖子后面一挂,收工了。遇上几个活泼的姑娘一路说笑,连路边的蚕豆花也开得更艳起来。
那年,我已到乡里工作,夏天单位经常发清凉费。清凉费基本就是置办草帽、毛巾、肥皂等等。那天,我回村里处理纠纷,村口顺路去看了一下奶奶,她见我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地,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有些不舍。当时我也没在意,匆忙地到纠纷现场。两户人家为建房高度发生争执,通过劝说最终使他们达成谅解。处理完毕,我准备回乡里时,爷爷手拿一顶草帽堵在那儿。再次路过奶奶舍前时,她看着我戴着她编织的草帽,便开心地笑着。
谁知,我一到乡宿舍时,随手将草帽往宿舍的桌上一放,赶紧去整理处理纠纷报告。因为单位还没发清凉费,新草帽大家自然就还没有。邻居老张发现我宿舍里有顶新草帽,本来他是个喜欢搞事的人,故意去买了鞭炮在我宿舍门前一放,放完后,他心怀鬼胎地走开了,其他邻居发现,便断定我这边有喜事,赶紧地都跑去放鞭炮,生怕落后似的。“噼啪…隆隆……”清脆的鞭炮声足足持续了半小时之久。
我赶紧跑回宿舍招呼,自己也不知道这鞭炮缘何放起。既然鞭炮响了,肯定是要招待邻居们一顿,妻子也被我叫回准备晚饭,直到大家酒足饭饱时,我和大家都不知为何要在我家放鞭炮,老张这才指着台上那顶新草帽说:今天我们都是来贺新草帽的。我哑口一笑,奶奶送我顶新草帽,破费了我一顿晚饭。
因为有了这顿晚饭,心里倍感珍惜那顶草帽。一直没有舍得戴。它既是奶奶的爱,也是同事们相处的温暖。
离开乡村到小城工作多年,奶奶亲手编织的那戴草帽我一直带着,有时静静地取下,在手中掸掸灰尘,虽然爷爷奶奶已去世多年,只要一取下它,依然感觉到他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