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双是在上山下乡时认识宝印的。丽双家里成分不好，她的爷爷是大地主，有良田百顷，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成分。在那个讲究成分的年代，能找到像宝印那样根红苗正的对象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儿呢。丽双从小在城里长大，读过许多书，特别喜欢书中那些描写纯情浪漫的爱情故事。而宝印只上过几天扫盲班，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然而，他们却结婚了。在屯子里许多羡慕的眼光中，她搬到宝印的小土房里。
　　 结婚后，他们开始了柴米油盐，烟熏火燎的农家日子。可丽双却挺娇气，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总幻想宝印是书里描写的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书生公子。然而宝印木讷寡言，不解风情，木头人一个。丽双撒娇卖萌的时候，就对宝印说:“你说呀，说‘我爱你’！”宝印不自然地说:“我说不出口。”丽双便假装生气:“你不说，我不理你了！”宝印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后来，有了孩子，等哄孩子睡着了，丽双就对宝印说:“说，说‘我爱你’！”宝印说:“饭都吃不饱，哪有闲肠说那个！等着，啥时候粮食多了能当枕头睡时，我就说。”丽双回头看看瘪瘪的粮食口袋，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宝印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爷们儿，他也想说“我爱你”，一是说不出口，二是当时正是困难时期，没那个心思。
　　 岁月的河哗啦啦地流过，孩子们都长大了，丽双和宝印也都老了。丽双磨去了年轻时的浪漫激情，早就习惯了贫困生活。只是在给孙子认字，讲故事时，才会想起自己年轻时候读过的书，会想起年轻时候的梦想，想起和宝印这些年不离不弃的生活。
　　 丽双带大了孙子，和宝印过上了悠闲的晚年生活。老两口儿没事儿时候爱回忆年轻时候的事儿。宝印说:“你年轻时候可好看了，梳着两条大辫子，在青年点儿看书……”丽双就说:“那时你光着膀子，在青年点儿门口和下乡青年摔跟头……”俩人都笑。说说笑笑时，丽双发现宝印门牙不知道啥时候掉了，笑起来像个孩子，宝印发现丽双的头发不知道啥时候都白了，成了白毛女。
　　 几年后，宝印病了，病得挺重，是那种不好的病，发现时就是晚期了，医生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儿子们孙子们都来了，把宝印围起来，宝印对儿孙们还有话说，还能喝粥。
　　 到后来，宝印的病越来越重，起不来炕，啥也不能吃了，只靠打营养液维持，人也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有时候还胡说，说粮食粮食啥的。儿子们知道，爹在土地里摸爬滚打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粮食。老儿子在屯子里承包了100亩地，种高产优质品种玉米，连年大丰收，他想，爹是不是惦记他的承包地？俯下身子说:“爹，承包地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种！”宝印摇摇头。丽双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布袋装了一袋玉米，抱到宝印跟前儿。宝印醒了，看到粮食，眼睛里有了光彩，他用手指了指，意思是他要枕在上面。丽双眼含热泪，她突然想起来，宝印多年说过的话。
　　 宝印抓住丽双的手，微笑着，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丽双从嘴形看出来，是“我爱你！”禁不住泪如雨下。
　　 有些话是不用说的，有些感觉是需要用一生去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