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感动】你曾与谁擦肩而过?(散文)
那些沉埋在岁月深处的人事并不会消失,一如种子沉默在大地深处,等待着春天的呼唤……
——题记
我是在《风景线》杂志社见到她的。屈指算来,已经十几年了。
早春,从黄河滩刮来的风软中带硬,在绿城的大街小巷横冲直撞。朋友要去《风景线》杂志社送稿子,约我一块去。他说:那里有个女孩子,写文章带点儿你的风格,过去看看吧!
我和他一起来到杂志社。这是省摄影家协会办的一份杂志,在一栋小楼里办公。朋友带我到三楼的编辑部,那里有十几个编辑在忙碌,大部分是年轻女性。朋友指着办公格子里一个灵秀的女子对我说:“小师是这里文字功夫最好的编辑了,他给我作品写的文字,读起来跟你的风格有些像。”顺着朋友的话望去,我看到一朵红云从女子俊秀的脸上掠过。
她微笑了一下,对我说:“哦,孙老师。X处长说过你。”我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一边伸出手跟他握手。这时候我发现一丝尴尬从她脸上稍纵即逝。她一只手扶着桌子站起来,认真地跟我握手,然后默默坐下埋头工作。
跟总编谈完事情刚好到午饭时间,朋友执意邀请小师编辑吃饭——算是对她文章的答谢吧。她推辞了不过,只好站起来跟我们走。这时候我才发现,她居然是个残疾人——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导致的腿部残疾。她的一条腿是好的,张扬着青春少女的健美曲线,另一条腿明显畸形,让人的心咯噔一下隐痛、惋惜!
饭局中,她说因为残疾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我至今记得最清楚的是她以骄傲的口气说:“我考上了武汉大学中文系,我自己放弃了。”后来我听说这种放弃也是被迫的——在农村父亲看来,一个残疾女孩上了大学又能如何?关键是去哪儿弄那么一大笔学费?
那天分手的时候,她送了几本她们编的杂志给我。摄影杂志一般都是铜版纸彩印,制作豪华精良。我随手翻翻就装进包里了。此后大家再无联系,如同从未见过面一样。
四年之后的一个早春,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她打来的。电话里很嘈杂,她说在北京的一个地铁站里,问我有没有时间见个面聊聊。那时候我正在昆明小住。我告诉她我不在北京。我问她怎么就到了北京?她说她一年前就到了北京,在一家杂志社(或者出版公司)当编辑……
那天挂完电话之后,我还暗自思忖,她这样行动不便的人到北京去闯荡,该是多么艰难啊!我对这个女孩子的坚韧、勇气,暗自佩服!
前几天,整理屋子,清理出来很多不要的书刊杂志,我就坐在地板上随手翻看。翻着翻着,就看到当年她送我的《风景线》杂志。那上面有朋友的摄影,也有她的文章。我忽然想起朋友说她文笔很好的话,那时候我并未当真,也从未想过认真看看她们编辑的杂志。如今,索性就看看吧……
我找到一篇她的文章,认真读了下去——
“每到年末岁尾,常觉空气中有无形无质浑厚悠远的钟声颤颤在耳,提醒时间的飞逝——自12岁以后,时间的步伐就越来越快,几乎是飞驰着奔向未知的未来,让人追之不及。每次抬头一看,自己都是那只拖着长长线索的风筝,挂在时间列车的尾部摇摇欲坠。
时间本如流水般剪不断截不开,唯独人类凡事总要问个明白,硬生生标出时、分、秒,嘀嗒嘀嗒规整了时间的步伐,规划了有序的人生。
说到底,我们不能不给生活坐标;说到底,我们不能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说到底,我们不能不向宇宙深处吼出千年无解的追问:宇宙的意义何在?生命的意义何在?
这追问,无人解答。人类是被抛弃在蓝色星球上的野孩子,无父无师,可依靠的只有自身,只能凭借自身的智慧给出答案。于是,耶稣、佛陀回答以宗教,牛顿、爱因斯坦回答以科学,老子、苏格拉底回答以哲学,贝多芬、莫扎特回答以音乐,而克里斯多夫•伯克特、安塞尔•亚当斯则回答以摄影。
我们不能肯定,一粒沙里是否真的隐藏着整个世界,一朵花里是否真的看得到天堂。
我们只能肯定,在离人最远、离自然最近的地方,最能贴近内心!
曾经读到过一张梅里雪山,约是正午,密云间不见太阳,却有幕布般光帘下彻山巅,似乎是上帝伸向人间的一只手臂,似乎阳光与云朵和山峦达成了某种协议,似乎只需要长久凝视画面,就能解开隐藏于宇宙间无穷年的大秘密。
但仅这一瞬间的天光云影,这一刹那的似悟非悟,也已经让我们这些野孩子欢喜欣悦,也值得穷尽心里去追寻……”
我读着这空灵而玄妙的文字,似乎看到她摇摇晃晃的身影,在人海茫茫中追寻着生命的意义;似乎听到她自豪地说:“我考上了武汉大学中文系……”我能够想象到在北京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里,一个腿有残疾的女子该多么艰难!可这一切都恍如梦幻。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一饭之缘。
林德格林说:“生命的短促如一次温馨明亮的提醒。”在这馨明亮的提醒里,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才女,就像一缕云影,轻轻飘过我记忆的原野……
你曾与谁擦肩而过?这个平凡的问题,时常用来问问自己,也是好的。有意义的。
遥祝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