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疫情的严峻，莫作添乱，停息远游。于是，选择踏行周遭青山，赏胜景，寻佳趣，逸散情闷。
　　 2021年12月19日（星期天）14时，友友邀约登菖蒲的最高峰——奶子岭。虽稍嫌时迟，也欣然应允。
　　 菖蒲，洪江区的美丽乡村，声名遐迩，常引客人畅游。我曾去赏玩过几回，俱享无限的情味。烟雨霏霏，春野迷离，梨白，桃红，樱花粉，映山红火焰舔山崖。夏日，竹海碧涛，清凉福地。三五朋友，觅得几分清闲，于亭间品茗，鸟鸣山涧，风过林隙，须臾间，暑气顿消，陶陶然，皆可忘却烦情俗事。若是清秋时节，稻谷金黄，葡萄甘甜，猕猴桃飘香，牛羊膘肥壮，整个昌蒲溪，处处酿得幸福比蜜甜。
　　 不过，菖蒲冬天的美景，却没有领略。于是，我与友友皆携夫人，于黔城出发。车行十几里，从沅江南岸的新店上行翠竹林，飞升数十旋，便到了上昌蒲溪竹亭客栈前的停车坪。此处应属半山腰，仰望矗立云端的奶子岭，尤是其上的一根银线，诡异闪光，不知何物，招诱我们去探寻。
　　 时辰已14点半。山色清朗，太阳依然煦暖明亮，真的会问自己：是否大约在冬季？右边一条水泥路，盘山上行。一只小母狗，颇通灵性，热情摇尾绕转，似乎知晓我们此行目的，自告奋勇做向导。向导身段修长，毛色黝黑，两颚、四蹄和腿内侧雪白，眉间扑了两点白粉团，甚为妩媚，真是菖蒲的“美少女”！她迈开梅花蹄子，袅袅婷婷在前引路，不时顾盼催促，或者在我们身边撒欢跳跃，惹得子平和玉芳开心愉悦。
　　 友友说：“上个星期天，我和玉芳就沿着这条路，行了半程便折回来。一路都是甜甜的刺莓，我们摘了两大塑料罐子，分给同事尝，爱得不行！”玉芳惋惜地说：“哎，只怪我的腿不争气！”妻子平知道玉芳患风湿，今日又复登临，很是钦佩：“今天，我们一定要攀上去！”“是的！”玉芳语气坚定。
　　 走进长山湾，路坎下一块芭蕉林，足有上百棵，粗若巨竹，叶似翡翠，引人注目。妻子对煮芭蕉喂猪，记忆犹新，望着绿芭蕉，挪不开脚步。玉芳告诉她，前边有一个养猪专业户，这么好的东西，是不会浪费的。翻上山梁，果然在竹湾见一片猪舍，绿竹芭蕉掩映，猪唤狗叫。主人金老板发现我们，热情招呼。我们询问二三，他兴奋介绍，自己曾是菖蒲有名的贫困户，感谢政府的扶贫好政策，帮助办起了猪场。他坚持养土猪，喂芭蕉、薯藤等青饲料，肉紧味香，品质高，价钱好，销路畅，近一个月，已销售六十几头，存栏还有几十头，已订购一半。老板问我们需不，友友爽快答应，并记下他的通信号码。
　　 正准备开路，遇返程的甜蜜蜜、向老师等人。他们是黔城户外运动者，刚刚征服奶子岭，很是亢奋，仿佛获得山神的赐予——把满桶的刺莓，显示给我们。他们准备去竹亭客栈饱腹，答应为我们订餐，同时，催促我们快行，不误时辰。
　　 穿过密匝匝的竹林，再看不到乔木，到处是芭茅草，开着疏落的白花，间或生长一些小杂树、灌木丛，宽阔雄浑的山体，像穿上紧身毛衣，凹凸有致，丰满性感。我想，应该是这里海拔较高、山风凛冽的缘故吧。
　　 蜿蜒的水泥路面上，撒落一路乌亮的羊屎颗粒，牛屎团东一坨，西一坨，膻腥气掺杂着草的香味。我在新闻中，早已了解菖蒲农民养牛羊，逐步形成了产业，成了他们致富的门路，这一路的屎坷垃，就是明证。
　　 突然，友友问我：“羊屎和牛屎像什么？”我答道：“黑葡萄干，撒了一路，间或趴着一顶顶棕色的毛线帽子……”“干葡萄，欠准确形象。你看，新鲜的羊屎，黝黑油亮，像老中医捻的药丸子，干的像带灰的蓖麻籽，是不是？”我频频点头。友友老师，常带我去看山观景，聆听他的慧语点拨，着实受益匪浅。此时，子平、玉芳闻我们的交流，欣然加入。玉芳告诉我和子平，上回友友对这些宝贝极为不舍，说下次来一定要扫一袋回去种菜，可惜没有准备工具……向导似乎懂我们的话，不时在前甩着头，打着响鼻，颇有点不屑。
　　 路坎上下，一蓬蓬刺莓树，吸引我与子平，兴奋地摘着稀疏的刺莓果，酸酸甜甜的，仿佛尝到了童年的味道。友友提醒我俩，这应该是被甜蜜蜜他们摘剩下的，到上面应该更多。我和子平，真的对刺莓有些贪恋和不舍，但只好挪步离开。
　　 继续上拐约一百米，乡村公路，平缓地向西延伸。山梁上，一条逼陡的水泥台阶，隐约在茫茫的芭茅花中。山顶上的天空，格外蓝，那根银线变粗亮了，像通天塔刺入苍穹，神秘诱人。
　　 玉芳指着水泥台阶对我们说：“那天，我在这里停下，功败垂成。今天，我就从这里开始攀登！”
　　 我们三人，没有说话，只用目光鼓励她。向导倏地跑上十几级台阶，回顾玉芳——“汪！汪！”仿佛在对她说：“上！上！”她亲切地叫唤向导“落落”（湘西人对小狗的爱称），毅然踏上台阶，一级一级登攀。友友紧随其后，像一个忠实侍卫者，保护着她。我与子平也跟着爬。
　　 台阶两边，是一层层长梯畲，我看见一根根黑色的粗藤，遒劲盘曲，正进入冬眠期。我想，这里应该是菖蒲的一个葡萄园。待明年，春风唤醒老葡萄藤的梦，新绿将漫山遍野；秋天，梯畲流蜜飘香，一定又是菖蒲人的丰收季节。此时，起风了。山坎上的巴茅白花，在风中摇曳，蓄满了无尽的诗意。
　　 一口气，登完三百多级台阶，又面临一个几十米的高坎。我们不绕行山道，果断选择爬坎。子平和玉芳，脚下的碎土石翻滚，麻利攀牵草树，迅速上坎来到斜长的坡道。向导在前边汪汪直叫，好似发现了什么。
　　 “哇塞！”子平和玉芳发出惊异之声。原来道坎边一线，铺满刺莓的刺条，若瀑垂落梯畲；毛茸茸的麻点叶，边沿焦枯，似敞口杯，盛满阳光；一挂挂、一球球的刺莓，像簇集的红艳艳奶头。友友分给我一个透明塑料罐。多年未见如此丰盛的刺莓果，钻入刺蓬，都不惧锐刺挂衣划手，边摘边吃，笑声不断。友友跳下坎，在梯畲仰采。没有多久，塑料罐子都装满了刺莓果。
　　 向导，吠着西山的太阳。它失去了少女的温柔，钻进刺蓬，拉着我的裤管……我拔手机屏看时间，已是17时09分。我们跳出刺蓬，跟着向导斜上约八十米，路接上山梁的一条横道。蓦然间，十几头黄牛沿横道，慢悠悠地踩着夕阳走过。一头黑牛，拱腰翘尾，几坨冒热气的金子，从屁股上翻落。一个中年牛郎，向我们微笑，手中的牛梢棍一挥，随着响亮的一声“嗬哧——”，仙牛们直着尾巴，奔向夕阳里。
　　 我们左折翻上山梁，但见山顶东西排列两个大山包，正如其名，中间低处，像一条乳沟。右边的山包高大些。原来在山腰看见的银线，就是一座三棱锥钢塔，十几根斜拉钢绳固定着它，矗立天穹。沿着乳沟，爬上右侧山包，立在钢塔下，估摸着塔高九十几米；约十米处，有个六边形的钢台；朝南的钢棱和顶部，似乎设有六七个钢管小风车；黄绿两根电线，直通高处。这塔，既不是移动电信信号发射塔，也不像什么观察塔，百思不得其解。
　　 玉芳和子平立在顶上，很兴奋，有一种征服的激动，那是胜利者的姿态。我向她们致以敬意。我想，世间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我们挑战一切，其实就是在挑战自己。
　　 友友他们在拍照留影，我却想在太阳落山前眺望四围的风景。
　　 奶子岭，应该是洪江市境内沅江岸畔的最高山峰，海拔约九百米。此刻山风凛冽，我拉满了夹克的拉链，以防风侵。奶子岭上的黄栎树余叶，在风中摇晃，或落下。曾经听闻竹亭客栈的黄老板道，奶子岭又叫撑架坡。相传菖蒲降临一伙神仙，于山巅垂钓沅江，获大鱼似小船，仙人在山顶倒扣两碗做撑架，支口巨锅，汲峡江水，以鲜笋煮江鱼。祥云悠悠，仙乐阵阵，琼浆香飘高峡山岭。仙客渺渺，双碗遗存如耸乳，留下了美丽的传说，伫立奶子岭上，不禁令人无限遐想。
　　 夕阳在西山顶上，瑟瑟抖落余晖，照亮了沅江两岸的青山绿水。上下菖蒲溪的农家屋顶，炊烟袅袅；隐隐约约的菖蒲公路，像美丽村姑腰间的腰带飘忽。曾经的高江急峡，如今是静若处子的清江湖，袅娜着半明半暗的身段，尤为羞涩。远处的黔城新城，巴掌大，仿佛一个密集的小村落，眉眼难分。回顾南边的会同和东方的洪江区，山色苍茫，云烟迷离。这时，甜蜜蜜来电话，要我们赶快下山，餐已定就。一直陪我观景的向导，又拉我的裤管，我们急匆匆下山。
　　 来到竹亭客栈，天色晦暗，客栈灯火通明。老板把饭桌摆在中堂前的廊上，美味饭菜端上来，饿意难遏，即刻享用。突然想到殷勤尽责的向导，游目阔廊，右侧见它，大家招呼它过来，我与友友忙投食答谢，其忸怩盘桓，便生疑窦。
　　 老板娘笑道：“你们认错了！陪你们上山的，是它的姑娘。它就在前面的那户人家。”
　　 原来如此！
　　 离开客栈时，我问老板娘：“山上的那座塔，是干什么的？”
　　 她说：“你们应该是问我的第七十伙旅客。听说山上要建风力发电站，那座塔好像是用来测风向风速的。”
　　 我希望风力发电站尽快建起来，菖蒲人的幸福层次，又添一层级。
　　 返停车坪，向导果然在车前等待着。“唔唔唔……”围着我们转，不肯离去。回到黔城，我们对向导还不能释怀。其实，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