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我给老娘屋里安的远程监控探头老是坏，难道是质量问题？不可能，人家养猪场一直用这个产品，没啥毛病呀。
　　 两个月前，我下基层搞调查，发现辖区有一家大型生猪饲养场，是深圳一个老板投资开办的。每年出栏量近万头，实行半自动化，到处都是探头，只有两个工人在管理。老板平时住在深圳忙其他业务，通过远程监控生猪长势、猪舍温度，提醒工人定时投喂，清理粪便，卫生消毒，及时发现问题，采取应对措施，省时省力省心又省事，十分方便。
　　 于是，我受到启发。爹不在了，娘上了年纪，怕给我添麻烦，一个人在老家独守空房。只有逢年过节，我才有时间回去探望她。现在疫情复杂，回一趟老家很不容易。如果给娘屋里装上监控探头，我就可以通过电脑或者手机随时了解情况，还能跟娘说说话，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媳妇一听，直夸我聪明，还说装视频监控好，老太太平平安安大家都放心，以后没事不用老往家里跑，腾出时间可以带孩子出去旅游。
　　 说得也是，把高科技引进百姓生活是一种趋势，咱们得跟上时代潮流，不能落伍啊。
　　 监控很快安装好了，娘指着大柜顶上的探头问：“儿呀，以后你就用那只黑眼睛看我？”
　　 “是啊，娘，我天天都能看见你，还能跟你说话呢。”娘听了，喜上眉梢，说：“那敢情好，儿子天天看着我，就像在跟前一样。”
　　 后来，我在手机上通过监控画面跟娘对话，有说有笑。娘告诉我她今天吃什么，明天想做什么，上午去张婶家拉家常，下午去李叔地里摘豆，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她回忆爹在世的情形，嘴里还念叨：“要是你爹在就好了……”说着说着，扯着衣袖拭眼角，坐在监控下面，久久不愿离开。
　　 一开始，我不厌其烦地倾听娘的讲述，遇到有事，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娘，我有事了。”说完，退出连接，收起手机。
　　 后来，我发现娘讲的都是家长里短重复的内容，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草草应付几句，找个借口中断信号，去忙别的事。
　　 再后来，我坚持每天傍晚打开监控，看看娘在干什么，腿脚是不是利索，吃饭睡觉是不是按时，不再惊动她。
　　 再往后，我隔三差五看一眼，知道娘一切安好，心里就踏实了。
　　 恰恰在这个时候，监控出现故障，我这边两眼一抹黑，屏幕上啥也看不见，不知道娘在家里干什么。
　　 我委托亲戚找人上门检修，说问题不大，是探头连接线断了，接上就行了。果然，线路很快修复，娘出现在监控画面上，痴痴地盯着我，好像在寻找我。她不知道，我在屏幕上能看见她，她在探头下面是看不见我的。
　　 时隔两天，又出现黑屏，估计是维修工做事马虎，线路没有接稳，打电话过去要求返工。维修工说明明接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断了呢？是不是老鼠咬断了？没办法，他只好再次上门接线，还特地用胶带在接头上多缠几层，加强防护。
　　 修好后，娘冲监控探头说：“儿呀，这个黑眼睛不好使，你还是出来吧。”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娘啊，这个跟电视机一样，里面的人是出不来的。”
　　 娘失望地说：“哦，出不来哦。”
　　 没多久，监控又失灵了，亲戚告诉我，探头从柜顶上掉下来，摔坏了，修不好。
　　 我决定再买一个新的寄回老家。经养猪场老板介绍，精心挑选一个高清的性能更好的远程摄像头，要人把它装在梁柱子上，老鼠爬不上去。心想，这回一劳永逸，用个两三年应该没有问题吧。
　　 老话说一分钱一分货果然不假，新的摄像头用了一个多月都没有问题。
　　 眼看快过年了，媳妇提醒我：“咱们在淘宝上给娘买些年货吧，让快递送货上门，娘坐在家里接货，咱们通过监控盯着，保准错不了。”
　　 诶，这主意好，还是媳妇聪明！
　　 在监控画面里，我看见娘不费吹灰之力收到了年货，家里堆满大大小小的纸箱。娘特别惊讶，左看右看，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东西。
　　 我问娘家里还缺什么，尽管说，儿子都帮你买回来。
　　 娘眼巴巴地看着摄像头，吱吱唔唔，一时想不起要买什么，最后说：“儿呀，家里啥都不缺啊。娘老了，嚼不动，穿不烂，没啥指望了。你、你就别惦记娘了……”
　　 媳妇把脑袋凑过来，冲娘说：“妈，新年好！祝你长命百岁！”
　　 娘咧开嘴巴朝探头方向笑一笑，连声说：“都好，都好，活一百岁，一千岁，一万岁！”
　　 不知道为什么，跟娘通话之后，我心里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而媳妇却如释重负地伸个懒腰，一个劲地问年夜饭在哪家酒店订餐？吃什么菜？是喝酒还是喝饮料？我不耐烦地回她两个字：“随便！”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寻思娘一个人在家年夜饭怎么吃？下雪天出不了门怎么办？她的类风湿毛病会不会再犯？
　　 想着想着，下意识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点开监控视频。没想到，这一点，点得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了。
　　 家里亮着灯，年近八旬的老娘颤颤巍巍走到摄像头下面，十分费力地爬上一张板凳，举起扫帚去捅摄像头。因为高度不够，摇摇晃晃，一下，两下，三下……一连捅了五、六下，直到力气用尽，都没有捅下来。
　　 娘生气了，扔掉扫帚，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我的娘啊！
　　 我泪流满面，心在颤抖，看不下去了，掀开被子，赶紧收拾行李。媳妇在朦胧中揉着眼睛，问：“这么晚了，你在干啥呢？”
　　 我十分坚定的回答：“明早回老家，陪我娘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