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香·初见】冰雪里的温存(散文)
每一个冬天,无一例外都是凛冽的,凛冽中又蕴含着柔柔清香。而我,偏偏喜欢那种凛冽中的温存——“花”的肆意,冰的滑润,雪的洁白。
雪,简约而诗意;冰,深邃而精灵,攥在手心,化成滴答泪水,汇成一首首唐诗宋词,在冬的窗口低吟浅唱。
渐行渐远的寒冷,封存了冰冻记忆。每当雪花飞舞或寒风呼啸时,记忆的闸门便会随着物候呈现出清晰而遥远的画面。
冬临,沸沸扬扬的落雪,是一场场盛开在冬天的花事,是一份厚重的礼物。瑞雪兆丰年不仅是农夫的欢喜,也是顽童的期盼。
雪花赴汤蹈火,打翻一树宁静。雪野茫茫,雾霭缭绕。雪落无声却有魂,遮盖了人间瑕疵,涤荡了大地尘垢,蒙蔽了挑剔俗眼。
如絮的丰盈,压弯树梢,覆盖田园,铺平瓦舍,山野失去了棱角,平庸平添了韵味。饥饿中的喜鹊、麻雀、鸽子,叽叽喳喳,在雪地飞来跳去,寻找充饥的食物。牛羊在圈舍里仰头哞哞讨食,乌鸦向天长歌,喜鹊啄巢翠鸣,草垛身披蓑衣,碌碡头戴斗笠,小树低头哆嗦,大地长眠不醒。寒气阴森森把弓射箭,直指眼窝,鼻子、耳朵也无处躲藏。
寒气向大地宣布:冬天来了。
早晨的寒意,哈一口气就能在眉毛、睫毛上呵成浓霜,滚落的泪珠会在脸颊凝结成冰。脖子缩进衣领,减少风的张力,避免寒流倒灌,围巾上呵着一层毛茸茸白霜,脸蛋又疼又红,手指头冻得紫红、麻木,随时放在嘴边哈气取暖是一种习惯性动作。
三九寒天,是个能把脸冻破,把手、脚冻掉的时节。这是冬天最隆重的献礼。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根本体会不到那种痛彻骨髓的酷寒。
现在的气候,能让人美美看一场丰厚雪景确实不易;来一场盛大的堆雪人、打雪仗更是千载难逢。等一场半尺厚雪成了奢望,能在河道滑冰更是比登天还难。因为河流早已干涸,只有沉默的河道,没有奔腾的欢流,千疮百孔的河床在呻吟,却不见冰天顽劣的足迹。
冬天的热炕是农村取暖的宝地,在浑身近乎冻透的时候,爬上热炕头,有种近乎流泪得激动。将冻木的手、脚塞进热被窝,暖一会后又疼又麻,那种哭笑不得的痛苦感和幸福感无法用语言形容,那冒着炕土味的热炕成了冬天最温馨的向往和留恋。
晨起,揭开厚棉窗帘,由十六块小方格构成的正方形玻璃窗户呈现出一幅天然画卷。揉揉惺忪睡眼,抢先观看被冷热交替凝结成型的冰凌花,寒冷立马被精致图案抛向九霄云外。端详着各自挑选的一块冰花,一场赛事正式拉开序幕,仿佛是自己精雕细刻上去,自豪感油然而生。同时,也生出一种天然的保护欲,就是舍不得用手抚摸精美绝伦的冰凌花,生怕热手融化了花纹。大家围着各自占有的一方窗格,观赏着,比较着,品评着,看谁的冰花图案最美,最形象,最清晰,依此以决高低。
自然界的神奇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是一块玻璃凝结成冰,花型轮廓却不尽相同,有牡丹般的雍容,有荷花似的华丽,有白菜样的包裹,有云朵一样的舒卷,有山峰一样的峻险,有河流一样漫卷的,有浪花一样翻滚的,有雾凇一样枝繁的。
冬天的冰凌花,成了乡间寒冷中一幅美丽风景画。当太阳照射在窗户时,恋恋不舍的冰景化作流淌的泪,缓缓落下,美丽随即消失,遗憾纠结成灾,只能等待次日晨光中重复凝结盛开的花朵来取悦贪玩好奇的眼神。
冬天最喜欢河里封冻成陡坡状的“冰川”,来一次由上而下的滑冰冲刺,或坐在筐子上滑冰。少时,有一次不慎压折了筐提子,吓得不敢回家,生怕招来一顿打骂。有时却不管鞋底磨透挨揍的后果,滑溜顺势展翅,或一个推着一个,一个拉着一个,挑起冰上大战,撒野在童话世界里,享受自然的美妙。
乳汁一样的冰溜,瀑布似流泻,白哗哗一片,如玉般晶莹,穿越沟壑,缎带一样蜿蜒在大山深处。空气清凌到吸一口气也能把牙齿冻酸。太阳缩着脑袋,不急不躁挪着步子,从东到西细数白昼刻度。广阔天地,如此干净,如此敞亮,上苍恩赐的富足,来一场野味狂欢,度一岁纯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少年,玩耍起来毫无顾忌,管他家里有没有急事需要干,先把滑冰的愿望满足了再说。
泉水不懈涌动,周围渐冻,中间围拢出碗大个冰窟窿,冒眼热气蒸腾呵成细软冰绒,将泉眼逐渐缩小,甚至隆起高出泉面。流动的生命从来不会封成死穴,总有一块薄弱环节让你在此处打破。挑水者跪在冰面上用木马勺或碗或缸子舀水,木桶随着流淌的水珠顷刻间凝成冰柱,用扁担敲打后脱落的冰片发出乒乒乓乓清脆。
逆行而上的陡坡河路,肩上的扁担一摇三摆,木桶前后晃动,桶外又一次凝结薄冰,剥掉含在嘴里,冰凉而醇香。
缺衣少吃的年代,清贫中的寒冷,冻僵的手,总是爱抓屋檐下挂成柱的冰棒,折断含在嘴里,用体温融化水果糖似的冰棒。两颊被冰成麻木不仁,却舍不得吐出那糖一样的光滑圆润,吸吮着溪流般的冰水,嚼着清脆甘甜的冰疙瘩,体味着,想象着,吸吸哈哈,半张着口,仰起头,任由一股冰冷从咽喉部流向心口窝。
到现在没搞清楚,不畏寒冷含化冰块是为了解馋还是解渴解饥?
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简约单纯的乡间生活,一片雪花便是五彩缤纷,一朵冰花便是世外桃源,一块冰棒便是美食打卡。
雪花的温柔,冰凌的荧润,硬朗的寒流,温暖的土炕,无一不是一种浅淡温存,无一不是一场丰富阅历,无一不是蹉跎岁月的见证。雪的华丽,冰的棱角,谁能与其媲美,谁敢说冬天无华又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