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空，星汉璀璨，星光闪烁。下玄月清冷的月光，漫过沟壑纵横的大地。朦胧的月光下，村委会的大院内，靠院墙两边的水泥杆上的两个长方形太阳能灯，把不大的院落照得如同白昼，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线六间的村委会办公楼，二楼走廊不锈钢栏杆挂着一条红底白字的条幅：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对自己，对他人负责。
　　 大会议室，灯火辉煌。三个挨的课桌跟前，坐着六个身着白色防护帽防护服、带着口罩的医务员忙着给村民做核酸检测，李明也在其中。
　　 忽然，在人们的张口采样的“啊啊啊”声中，想起了刘和刚的《牵挂》的手机彩铃声。李明正好做完一个检测，起身走到墙角，急忙从防护服口袋掏出手机，小声道：
　　 “慧，从晚上八点到现在，你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了，我知道你牵挂着我，可是这样不好，显得我这个县上来的疫情防控指挥部钦差大人事多呀！”
　　 李明摘掉头上的帽子，长长吐了口气，严肃凝重的脸庞。
　　 从电话那头传来杨慧急切的声音：“明，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哇，你又不是人家那种三大五粗的男人，这样没黑没明的干，愁死我了！”
　　 灯光下，李明这张清瘦的苍白的脸庞，露出欣慰的笑容，对着手机，动情地说：“慧，咱俩才是‘奔四’的人，还算年富力壮的人，你还不放心呀？”
　　 立时，手机里传出杨慧清脆的声音：“我给你快递的五桶蛋白粉用完了吗？”
　　 “还没打……”李明眉毛一扬，急忙改口道，“剩三桶了，剩三桶了。”
　　 “你甭骗人了！”杨慧有点生气地大声喊道，“你当我没有听出来呀？你根本就没有打开！”
　　 看来是隐瞒不住了，只好承认了：从县医院走的时候忘记带蛋白粉了。
　　 手机里传来杨慧长长的叹息声：“你是一个整四十岁的人了，像个涉世之初的毛头小伙子，傻乎乎地不理会照顾自己，叫我怎么说你呀？”
　　 李明笑了，依然低头小声说：“你这话我爱听，因为你的helios（赫利俄斯）永远年轻呀！你还记得吧？十年前，你在四医大医院住院那段时间，也是我们的初恋吧，我问你看上我什么？你回答：就是看上你傻乎乎的令人可爱。”
　　 “现在孩子都八岁了，还有脸提那事？”杨慧提高声音，“把你这段时间工作的地址发给我再给你快递五桶蛋白粉。听好，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别怪我不客气！”
　　 “遵命！”李明在手机上点开微信，把地址发过去了，又小声说，“宝贝，地址给你发过去了，这一次绝对服从命令听指挥噢！”说罢，叭叭在手机上吻了三下，才挂机把手机放回防护服的口袋里。
　　 李明刚扬起头，发现面前竟然站着穿着银灰色带帽的长羽绒服的小贺。小贺三十五六岁，帽檐下，白皙的圆脸庞，这对弯弯的眉毛，一对凤眼闪现出狡黠的笑容。
　　 “嗨，小贺让你见笑了！”李明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知道你给嫂子打电话呢，不好意思打扰你。”
　　 小贺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现在人们追求什么幸福指数高，我看你李医生的幸福指数最高！因为，它给你撑起了一片温馨的艳阳天，成为你用之不竭地前进内在力了！”
　　 “哈哈哈”李明爽朗的笑声，使小贺不由眉毛一蹙，不解地问：“你笑啥呢？”
　　 “我刚到你镇上，在文化专干小何那里见到一本《百花》杂志有一篇名叫《探亲》的小说写了一个扶贫干部的感人故事，写的真感人，小何告诉我这篇小说就是你写的呢，他还说你是省作协的会员，正理八经的作家，我家你嫂子是音乐学院声乐专业的留校生，可她也非常喜欢文学，我把这本杂志拿回去让她拜读拜读，等疫情过了，你们可以交流。”
　　 小贺腼腆一笑，“你李医生是堂堂的北京医科大学传染病预防与治疗专业领域里的博士呢，你这样高抬我，令我为之汗颜了！”
　　 蓦然，传来一个男声呼喊：“小贺，小贺，电话！”
　　 啊！小贺这下才想起找李明的事来：“刚才书记打电话找你，他说地段医院有一个病人症状有点像奥密克戎症状。”
　　 “嗨，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呀？”
　　 李明苦笑了一下，从防护服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急忙向大门外走去。
　　 片刻，院门外传来轿车的轰鸣声，由近而远消失了。
　　
　　 二
　　 120救护车在县城空无人迹的大街飞驰，救护车的鸣叫声划破夜色浓浓的黑暗。车里亮着灯光，病床上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小伙子，满腹狐疑。两边坐着李明和另外两个全副武装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年龄大的男医生王志英和李明都在县医院传染病科室，李明是主任，他是主治大夫，自从2019年底新冠病毒出现后，俩人都在县疫情防控指挥部下设的专家组。
　　 这时，李明专注盯着小伙子，思忖着。
　　 “大夫，新冠病毒这么复杂，啥德尔塔、奥密克戎，这名字都是古里古怪吓人的。”小伙子眨着眼睛，眼神里闪着恐惧：“我爸当年响应国家提出的‘一孩化’就我这一个儿子，要是没有我了，国家还管我爸妈吗？”说罢，眼里溢出一点泪水。
　　 “你放心，国家一定会管你爸妈的！”年龄最小的女护士急忙说。
　　 “你他妈的缺心眼呀？”李明骂了一句，严厉的目光怒视着女护士，可是她依然低声嘟哝：
　　 “我说的是实话。”
　　 李明哼了一声，讥笑着说：“你能在这个医院上班，起码也是护士学校或者卫校毕业的吧，你们的老师没有给你上过医德这门必修课吧？”
　　 小护士垂下头，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指抚弄着防护服的胸前。显然是尴尬的无地自容了。
　　 “大夫，我真的会死吗？”小伙子一脸沮丧，喊着。
　　 李明笑着安慰：“小伙子你真没有出息呀！对待病魔，你要有毛主席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个人着急无济于事，你得凭医生给你治疗。”
　　 小伙子这双恐惧的目光盯着李明，问：“大夫，我若真的得了这种病能治好吗？”
　　 “能，一定能！”李明果断地回答。说着，把小伙子身上盖的印有“横岭地段医院”的洁白的被子朝上拉到脖颈处，“你放心，我李明把你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精心！”
　　 王志英笑了，说：“小伙子，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李主任的话，他在北京读博毕业，在四医大实习期间，音乐学院的教师杨慧，也就是现在他的爱人。当时杨老师的肺结核很严重，好几家医院的回答说，只能保守治疗，根除不了，他硬是主动请缨，向医院领导保证非治好杨老师的病不可！最后他把杨老师的肺结核终于根除了，俩人从此认识，最后走到一起了，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李主任呀！”
　　 “李医生，求求你了！”小伙子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明。
　　 李明笑了，说：“你不用求我，救死扶伤，这是每个医生的神圣天职，再说，上至习总书记，下到地方党政领导，高度重视当前的疫情防控工作，哪个医务人员敢消极懈怠？”
　　 终于，小伙子脸上绽开可怜的笑模样了。
　　 倏然，李明一扫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我对患者的要求也是非常严格的，甚至是苛刻的。当年，我爱人刚住进传染区病房，情绪非常低落，不按时服药，我把她熊得痛哭流涕。因为大家对我的评价是我和人交流，不笑不说话，可是发起熊来谁都怕，我爱人给我送了个难听的外号‘笑面虎’你看气人不气人？”
　　 小护士忘记了自己刚才受熊的窘态，好奇地说：“李医生，你说说，你爱人把你叫笑面虎是咋回事呀？”
　　 “好，我给你讲！”李明晓这才打开话匣子。
　　
　　 三
　　 那是杨慧住进传染区病房的第二天下午，李明独自一人在餐厅狼吞虎咽般地吃着一大碗炸酱面。这时，查房的护士小王来了，告诉李明，上午给18病床的杨慧发的药，她放在床头柜的那样下午还那样放着，杨慧压根就没有动药。
　　 “啊！竟有这样不服从医嘱的患者？”李明惊讶地叫了一声，推开饭碗：“小王，走咱俩去病房！”说罢，李明站起来拉了一下小王的胳膊。
　　 “你把这半碗饭吃完了再去，再紧不在乎两分钟呀。”
　　 李明睥睨了一下小王说：“我来到四医大已经三个月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咹？”
　　 李明说完第一个出了餐厅门，小王紧跟其后，来到三传染病区门外就听见杨慧妈对女儿说：
　　 “傻孩子，你再不敢说那些大医院的老医生都没有夸海口把你的病根除，指望李医生这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娃能把你的病能治好？后生可畏呀，你要相信这点！”
　　 李明和小王闯进门。李明满脸的煞气，使满病房的人为之一惊，面面相觑。
　　 杨慧穿着蓝条白色病号服，背靠床头，她妈坐在床边，一只手理着蓬乱地披肩披肩长发。无意间，发现李明和小王站在病床跟前，急忙说：“李医生，你俩人来了！”
　　 李明没有理杨慧妈，而是耐着性子冲着杨慧冷笑着说：“杨老师，你瞧不起我李明，我理解，这也是你的权利，任何人也无法剥夺你这个权利呀！”
　　 蓦然，李明声色俱厉：“你个啥人景幺？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在医院没黑没明陪护着你，为了啥？就是期盼自己的宝贝女儿早日康复啊！按理说，你们从事音乐行业的人更应该懂得人性、人情，可你呢？狗屁不通！”
　　 突然，杨慧“哇”地哭出了声，胳膊盘在躬起的膝盖上，双肩耸动着，嚎啕大哭。在她的记忆里，李明是第一个骂她的人！
　　 这时，杨慧妈和病房里的所有人七嘴八舌安慰着她，同时也责怪她不该不吃药惹得李医生发火。渐渐地，杨慧似乎感觉自己理亏，哭声变成啜泣声了。
　　 少顷，李明凌厉的声音冲击着杨慧的耳膜：“我也有一个主治医生应有的权利的，患者必须服从医嘱！否则，对不起，请你出院！”
　　 李明这盛气凌人的言辞，杨慧很为反感，抬起头，满脸泪痕，倔强地扭着脖颈，不由都囊：“这医院不是你家开的！”
　　 李明哼了一声，说：“是的，这医院不是我家开的，是部队医院。这医院的病床是为那些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的患者提供的设施，病房也不是为这些拒不服从医嘱的人提供休息的场所。”
　　 这时，杨慧妈插话了：“李医生话不顺耳，说的也是实情，人家李医生也是为你好呀，傻孩子！”
　　 杨慧嗫嚅道：“分明是笑面虎一个。”
　　 杨慧妈耳朵笨没有听清，问：“女子你说啥呢？”
　　 “你女儿说我是一个笑面虎，我听准了！”李明冷笑着解释道。
　　 杨慧妈叹息了一声：“好娃呢，你再甭胡说了！”转向李明说：“李医生，你千万不要生气哦，我和她爸就这一个宝贝女子，自小娇惯坏了！”
　　 李明却嘿嘿一笑，调侃道：“笑面虎这个雅号好，我是整二十八岁的人了，你女儿给我起了这个雅号很好，不管笑面虎是褒是贬？反正也算是一只老虎，我一定要把你女儿身上的病魔非吃掉不可！”
　　 李明的话刚一落，杨慧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唤起病房的欢乐气氛。
　　 ……
　　 救护车厘，小护士缠着要李明讲他和杨慧谈恋爱的故事。李明口袋里的手机刘和刚的《牵挂》歌曲彩铃声响起。急忙掏出手机，手机屏上显示：杨慧。
　　 李明笑了，“说曹操到，真的曹操到了！”他接听电话：“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立时，手机传出一个老男人粗犷的咆哮声：“我死了，你还管不管？”
　　 李明急忙把手机挪耳朵远点：“爸，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四
　　 原来是在农村老家的父亲给李明打电话了。
　　 因为，在西安封城前夕，李明综合各方面的疫情发展信息，因而最早得知在这个北方城市有可能封城，全市学校停课放假，开始网上授课，他就安排杨慧带着八岁的女儿李梅回到农村老家了。
　　 这是一个农家大院，后边是三间平房，偌大的院子，安着一个可以把轿车开进去的大铁门。李明爸住在西边的那间房子，杨慧和女儿住在东边这间房子。东边的房子里，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5字，分针指12，挂钟嘀嗒嘀嗒地走时声，更增添了几分有压抑的气氛。李明爸今年已经是七十三岁的人了，一头白头发茬足有一寸长，一张黑色布满皱纹的胖四方脸上，透出高血压人惯有的红晕。躺在床上，一副病态。他头底下枕着两个摞起来的枕头，右手拿着杨慧的手机给儿子打电话。旁边，杨慧边收拾电子血压计，边抱怨着：
　　 “爸，你给你儿说话能不能态度放好一点呀，他也不容易呀！自从2019年下半年爆发新冠病毒以来，他几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每天晚上不是翻阅大量国内外资料，就是和北京他读博的导师张教授探讨新冠病毒方面的事情。现在国难当头，正是他为国效力的时候呀，你也要理解他呀。”。
　　 李明爸生气地把手机扔到床边，瞪着一双骇人的大眼睛，吼道：“他理解我吗？亏他还啥博士，我看啥都不是！可他呢？狗屁不通！”
　　 本来，听到这话，杨慧很生气，却扑哧笑出了声。原来她想起当年自己在四医住院的时候，她没有服用李明开的药，李明当着满病房的人骂她“狗屁不通”。嗨，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笑啥？”老头眨着困惑的眼睛问。沉吟片刻，有提高大嗓门：“我骂得不对？他有啥良心？从省城开车到屋里用不了半晌工夫，三年了，他只回过一趟屋，把送你和女子这一趟加在一单三年了就回过两回，这叫他有良心咹？”